草木小記的散文
一、那些青青的節節草
羣山青翠，溪水潺潺，窄窄長長的山溝裏，一塊塊大小不等的稻田綠油油翻着細微綠波，初夏的晨風吹送陣陣草木清香。
田坎上幾簇苦菜纖弱嬌嫩，朵朵黃花兒開得金燦燦讓人愛憐，零星的紫花地丁開着優雅的紫花花，蛇莓秧還沒開花，只有幾個小骨朵長出來，蒲公英在草叢裏撐着三兩把小傘，等風吹送去旅遊，還有魚腥草，酸酸草，茂密的節節草尖上頂着晶瑩剔透的小露珠，真真喜人。牽着我雪白的小羊在田坎上看着它貪婪地啃着節節草，那薄薄的嘴巴不停地咀嚼着，偶爾有翠綠的汁液從小羊的嘴角流出來，看着就想笑這個貪吃鬼。我笑它的時候，它也正好擡頭來看着我“咩……咩咩……”叫兩聲，算是迴應！去年秋天我從姑姑那裏抱回這隻白羊的時候，它只有那麼點點大，大約和我的新鉛筆那麼長，看看現在膘肥體壯，我肯定都抱不動啦！……媽說等到冬天能賣幾十塊錢，還說用賣羊的錢給我買件過年穿的花衣裳，存好下學期的學費，剩下的就貼補家用。聽這話的時候我心裏既歡喜又憂愁，喜的是家裏多幾十塊錢的收入是我一年裏天天放羊割草餵養的成績，愁的是捨不得與我相伴的小羊。一想到羊會被殺掉吃肉，小小的心就狠狠的痛一陣。
我攥着繮繩，一邊倒退着慢慢走兩步，再停下來換塊地方讓羊吃到更嫩更多的節節草，一不小心踩進稻田裏，溼了我的繡花鞋，清涼涼的水漫到腳面，鞋尖上粉粉的那朵小桃花更加鮮豔了。
那隻雪白的小山羊呢？是不是又調皮了，跳到小溪邊喝水去了嗎？被爸爸用繩子捆綁了四隻蹄子扔上了木架子車拉到街上賣掉了嗎？那個穿着粉花上衣北京藍布褲，踏溼繡鞋的小女子呢？是不是又因爲小羊偷吃了張婆婆家的豌豆苗捱打了？
忽然醒來，恍惚不知道我是誰，身在何處，靜一靜神，伸一個懶腰，才發現一隻腳露在棉被外面，冷冷的有點僵。輕笑一聲，原來是夢迴童年！
“嘀嘀，嘀嘀”是手機消息傳來，摸到手機打開來，看見是加好友請求，瀏覽一下那人空間，不是一路的，我點了忽略。已經十點多了，我不到七點就睡了，現在一夢醒來，了無睡意，刷空間看見純的留言，心裏暖暖的，她說在寫文，明天發了給我看。純是我喜歡的好友，一如文字裏的花木青草，不做作，不張揚，不亢不卑，在塵世的光陰裏一路開着自己，芬芳着獨特的味道，把生命裏所有的遇見用心一一寫來，娓娓訴說那些與花木有關的故事，樸實純淨又蘭質惠心，我想那必是沾染了草木靈性的女子。慶幸我們遇見，並互相喜歡。她鼓勵我去寫字，不爲別的，只爲一路記錄生命裏的小感動小歡喜，紀念那些曾經的美好遇見，感恩那些生命裏給予關愛的人，那些一路伴隨成長愉悅心靈的人間花木，自然生靈。我總是不能堅持，言語寡淡，邏輯混亂，寫不出想要表達的意思，這些日子索性不去寫一個字，晚上大把的時間要麼睡懶覺，要麼胡亂翻一陣書。既然是生活記錄，那就不必講究什麼體裁，修辭，這樣隨意隨心寫吧，在彎月似簾鉤的黎明，在夜半驚夢後的寂靜裏，在冷風敲窗時，黃昏落雪裏，寫給自己，寫給歲月……
這個夜，那些故鄉田坎上青青的節節草，突兀在眼前，一株株，一叢叢，鮮嫩茂密，任我怎樣也撫不去它們的影子，那些陳年的景象一幕幕在腦海裏回放。
大院裏的黃婆婆，小腿肚上生有一牛皮癬，每年春秋季節都會反覆發病，奇癢難耐，嚴重時小腿紅腫，走路都困難。黃婆婆用過很多土方、洋藥，都無法減輕病情，更別指望着根治了。那年春天又發作，恰巧奶奶在我家裏，就給黃婆婆個土方用節節草搗爛敷在患處，幾天下來，減輕了許多……我不記得幾年後黃婆婆的牛皮癬最終是怎麼治好的，只清楚記住了不起眼的節節草也是能醫病的草藥，用水煎服治咳嗽化痰，紅糖調汁液治跌傷等；節節草也是有毒的植物，新發的嫩莖卻是羊最愛吃的青草之一。我不知道全株都有毒的節節草怎麼是羊的美食，就象我一直不明白小時候偷吃過那麼多劇毒的馬桑果，竟然不曾有過半點不適，好好的一直活到現在。
村莊山野裏有太多神奇的草木、果實，曾經誘惑着年幼無知的我，去偷嘗去冒險……幾十年後的我依然喜歡着它們，不管是葉綠花妍，根貴果俏都會讓我執迷流連，一回回去觀賞去觸摸，去尋覓去重新認識！
二、春來茵陳香
蹲下身來拍一株紫花地丁的時候，我知道我的臉上一定帶着傻傻的笑，我知道我的笑裏也是有愛憐的，歡喜的，快樂的。
“你照它幹嘛？那麼小的花！”一位和藹的陌生大姐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問。我起身看着花兒說，它開得多優雅啊！我喜歡。她說前面山頭開着好多花呢，你過去照吧！大姐穿着休閒裝，銀灰色外衣搭在左胳膊上，右手裏拿着幾棵剛掐來的茵陳。她拿起茵陳問我，你看看這個是不是可以吃的白蒿？我趕緊說是的，是的，是白蒿。學名叫茵陳，也叫白蒿，綿白蒿，我老家方言叫它米蒿蒿。它可是好野菜，營養功效很多的，是上品中藥。明目，利膽，抗菌，抗病毒，還降血脂。大姐很驚喜，“這麼好呀？！那我就多摘些回去。”於是，我倆一邊低頭找尋茵陳，一邊聊着，她還不太認識，會把小葉艾蒿誤認是茵陳。我教她仔細分辨，茵陳的葉莖表面上披着灰白色毛茸，綿軟如絨，氣味清香，味道微苦。你摸一摸，聞一聞，就一定可以把它和艾蒿區分開。這位姐姐也是細心聰慧人，馬上就認清楚了。我告訴她，回家擇洗乾淨撿嫩葉做餡，包餃子，蒸包子，菜糰子都非常好吃，還可以把老的葉莖曬乾後留着泡水喝，放上幾顆大棗在裏面經常喝，益氣補血，健脾和胃，還有祛風作用。我把掐來的茵陳也都給了她，大姐直感謝我，還問我是不是做醫生的，知道這麼多！我笑笑說不是醫生，小時候在老家經常採草藥賺學費，貼補家用，所以記得一些。
山上也沒遇見其他人，我倆都沒有拿袋子。她就用外套兜着茵陳高高興興下山去了，走出老遠還回頭來對我微笑說謝謝。
北方的春天雖不比江南嫵媚，這人間四月天也是美好的讓人醉。鮮花竟芳菲，樹木換綠裝，藍天明淨，鳥兒歡唱。屋後這綿延的小山坡，有空的時候我會經常來走，這一年裏經過人工不斷修建改造，已經很美了，原有的古樹參天，山桃野杏枝椏茂密，漫山遍野，這時候繁花已經開過樹下落滿一地花瓣，隨風輕飛着，新砌的臺階層層疊疊，鑲了石子的小路蜿蜒遠方，長亭畫廊，飛檐亭臺遙遙相望。櫻花溫婉，連翹明豔，腳邊還有含笑的蒲公英，優雅的地丁花，嫩草一叢叢葳蕤，徜徉在春風花香裏，與一朵花，一片葉相視而笑，內心的歡喜無以言說。
慢慢前行，左顧右盼，邊走邊拍，已是我最近幾年獨自出門行走的常態。在面前的松林裏又見到了不少茵陳，它清香綿軟的味道極力誘惑我的味蕾，不由蹲下身來一棵一棵揪起來，忘記了繼續拍照欣賞遠山風景。
茵陳給我留下深刻記憶的並不是年幼時採摘換錢的經歷，幾十年前我患頑疾，媽在村裏人那兒打聽到縣城一位神仙老中醫，說是醫術醫德奇高，什麼疑難雜症都能醫好，讓爸爸特意寫信催我回老家求醫治病。
見到那位傳說中的神醫的'時候，我也是吃了一驚。在影視裏看見的仙人不就是這樣的嗎？鶴髮童顏，腰板挺直，溫潤和藹。要不是引見的人說過他已年過九十，我就認爲他還未到古稀之年。
望，聞，問，切之後，他安靜開處方，豐盈細潤的手執着小毛筆，工工整整寫小楷字，並不是印象中那些醫生如天書一般的字跡，依稀還記得他寫下的幾味中藥名字：蒼朮10克，木香10克，茵陳15克，厚朴，橘皮……書寫的嚴肅又不失俊逸，關鍵是開完處方他用了雙手遞過來，這讓當時的我愣怔了一下，這是多麼讓人欽佩的老人啊！他說按方子去抓藥，三劑後再帶此方子來看。然後目光看向下一位等候者，威嚴決絕，不容我再言語。
第三次開完藥方後對我說，服完這三劑不用再來了，你會痊癒。你是抑鬱氣滯，脾虛溼阻所致。平常注意飲食，學會養生，切記心情鬱悶，拿得起放得下。給你一個最簡單的方子，正月裏的茵陳藥效最好，摘些新鮮茵陳做菜糰子，做餡吃，也可曬乾後經常泡水喝，對你身體有好處。
之前媽給我熬藥的時候也發現，好幾劑藥裏都有茵陳，還感嘆說原來這麼賤的草藥也能治大病呀！我說老中醫建議常喝茵陳水，說茵陳可以調整免疫功能紊亂，有促進人身體合成白蛋白的功效。作爲一種特殊的野菜，富含維生素c和b，具有極好的保健作用。
這以後媽記在心上，年年春來，採回一籃一籃茵陳，仔細擇洗乾淨，曬乾後裝進縫好的小布袋裏從老家郵寄給我，十幾年沒有間斷過。直到幾年前我們在香山住的時候，常常和老楊去爬山，忽一日發現野蒿叢里長着的茵陳，才知道北京也有茵陳。我們在一塊廢棄的桃園裏掐到一方便袋茵陳，回去包了餃子，給同院住的幾位同事送去一盤，引得幾位也讓我帶她們去採。這幾年的春天都是老楊尋尋覓覓採摘回來的茵陳給我包餃子，曬茶葉。
此時風和日麗，春意正濃，想念故鄉的親人。年邁的老媽身體已大不如從前，再也不能上山走遠路了，只能在院裏的桃樹下坐一坐，偶爾可以在門前的菜園裏割回一把春韭來，給爸爸蒸一碗雞蛋羹。整個春天老楊還在老家忙碌，整理小院，裝修我們的房子。希望過幾年我能結束這樣漂泊的生活，回小院裏栽菜種花，東坎鋤草，南坡摘豆。現在我在這裏獨自給自己採下一棵一棵茵陳，念着清香裏那些濃濃的人間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