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之子部儒家

《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六 釋氏

本文已影響 3.65W人 

孟子不闢老莊而闢楊墨,楊墨即老莊也。今釋子亦有兩般:禪學,楊朱也;若行佈施,墨翟也。道士則自是假,今無說可闢。然今禪家亦自有非其佛祖之意者,試看古經如四十二章等經可見。楊文公集傳燈錄說西天二十八祖,知他是否?如何舊時佛祖是西域夷狄人,卻會做中國樣押韻詩?今看圓覺雲:"四大分散,今者妄身當在何處?"即是竊列子"骨骸反其根,精神入其門,我尚何存"語。宋景文說楞嚴前面咒是他經,後面說道理處是附會。圓覺前數疊稍可看,後面一段淡如一段去,末後二十五定輪與夫誓語,可笑。〔大雅〕以下論釋氏亦出楊墨。

《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六 釋氏

問:"佛老與楊墨之學如何?"曰:"楊墨之說猶未足以動人。墨氏謂'愛無差等',欲人人皆如至親,此自難從,故人亦未必信也。楊氏一向爲我,超然遠舉,視營營於利祿者皆不足道,此其爲說雖甚高,然人亦難學他,未必盡從。楊朱即老子弟子。人言孟子不闢老氏,不知但闢楊墨,則老莊在其中矣。佛氏之學亦出於楊氏。其初如不愛身以濟衆生之說,雖近於墨氏,然此說最淺近,未是他深處。後來是達磨過來,初見樑武,武帝不曉其說,只從事於因果,遂去面壁九年。只說人心至善,即此便是,不用辛苦修行;又有人取莊老之說從而附益之,所以其說愈精妙,然只是不是耳。又有所謂'頑空'、'真空'之說。頑空者如死灰槁木,真空則能攝衆有而應變,然亦只是空耳。今不消窮究他,伊川所謂'只消就跡上斷便了。他既逃其父母,雖說得如何道理,也使不得。'如此,卻自足以斷之矣。"〔時舉〕

宋景文唐書贊,說佛多是華人之譎誕者,攘莊周列禦寇之說佐其高。此說甚好。如歐陽公只說個禮法,程子又只說自家義理,皆不見他正贓,卻是宋景文捉得他正贓。佛家先偷列子。列子說耳目口鼻心體處有六件,佛家便有六根,又三之爲十八戒。此處更舉佛經語與列子語相類處,當考。初間只有四十二章經,無恁地多。到東晉便有談議,小說及史多說此。如今之講師做一篇議總說之。到後來談議厭了,達磨便入來只靜坐,於中有稍受用處,人又都向此。今則文字極多,大概都是後來中國人以莊列說自文,夾插其間,都沒理會了。攻之者所執又出禪學之下。〔淳〕以下論釋氏出於莊老。

"老子說他一個道理甚縝密。老子之後有列子,亦未甚至大段不好。說列子是鄭穆公時人。然穆公在孔子前,而列子中說孔子,則不是鄭穆公時人,乃鄭頃公時人也。列子後有莊子,莊子模仿列子,殊無道理。爲他是戰國時人,便有縱橫氣象,其文大段豪偉。列子序中說老子。列子言語多與佛經相類,覺得是如此。疑得佛家初來中國,多是偷老子意去做經,如說空處是也。後來道家做清靜經,又卻偷佛家言語,全做得不好。佛經所謂'色即是空'處,他把色、受、想、行、識五個對一個'空'字說,故曰'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謂是空也。而清淨經中偷此句意思,卻說'無無亦無',只偷得他'色即是空',卻不曾理會得他'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之意,全無道理。佛家偷得老子好處,後來道家卻只偷得佛家不好處。譬如道家有個寶藏,被佛家偷去;後來道家卻只取得佛家瓦礫,殊可笑也。人說孟子只闢楊墨,不闢老氏。卻不知道家修養之說只是爲己,獨自一身便了,更不管別人,便是楊氏爲我之學。"又曰:"孔子問老聃之禮,而老聃所言禮殊無謂。恐老聃與老子非一人,但不可考耳。"因說"子張學幹祿"。先生曰:"如今科舉取者不問其能,應者亦不必其能,只是寫得盈紙,便可得而推行之。如除擢皆然。禮官不識禮,樂官不識樂,皆是吏人做上去。學官只是備員考試而已,初不是有德行道藝可爲表率,仁義禮智從頭不識到尾。國家元初取人如此,爲之柰何!"〔明作〕

佛氏乘虛入中國。廣大自勝之說,幻妄寂滅之論,自齋戒變爲義學。如遠法師支道林皆義學,然又只是盜襲莊子之說。今世所傳肇論,雲出於肇法師,有"四不遷"之說:"日月曆天而不周,江河兢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山嶽偃仆而常靜。"此四句只是一義,只是動中有靜之意,如適間所說東坡"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之意爾。此是齋戒之學一變,遂又說出這一般道理來。及達磨入來,又翻了許多窠臼,說出禪來,又高妙於義學,以爲可以直超徑悟。而其始者禍福報應之說,又足以鉗制愚俗,以爲資足衣食之計。遂使有國家者割田以贍之,擇地以居之,以相從陷於無父無君之域而不自覺。蓋道釋之教皆一再傳而浸失其本真。有國家者雖隆重儒學,而選舉之制,學校之法,施設注措之方,既不出於文字言語之工;而又以道之要妙無越於釋老之中,而崇重隆奉,反在於彼。至於二帝三王述天理、順人心、治世教民、厚典庸禮之大法,一切不復有行之者。唐之韓文公,本朝之歐陽公,以及閩洛諸公,既皆闡明正道以排釋氏,而其言之要切,如傅奕本傳,宋景文李蔚贊,東坡儲祥觀碑,陳後山白鶴宮記,皆足以盡見其失。此數人皆未深知道,而其言或出於強爲,是以終有不滿人意處。至二蘇兄弟晚年諸詩,自言不墮落,則又躬陷其中而不自覺矣。〔僩〕

釋氏書其初只有四十二章經,所言甚鄙俚。後來日添月益,皆是中華文士相助撰集。如晉宋間自立講師,孰爲釋迦,孰爲阿難,孰爲迦葉,各相問難,筆之於書,轉相欺誑。大抵多是剽竊老子列子意思,變換推衍以文其說。大般若經卷帙甚多,自覺支離,故節縮爲心經一卷。楞嚴經只是強立一兩個意義,只管疊將去,數節之後,全無意味。若圓覺經本初亦能幾何?只鄙俚甚處便是,其餘增益附會者爾。佛學其初只說空,後來說動靜,支蔓既甚,達磨遂脫然不立文字,只是默然端坐,便心靜見理。此說一行,前面許多皆不足道,老氏亦難爲抗衡了。今日釋氏,其盛極矣。但程先生所謂"攻之者執理反出其下"。吾儒執理既自卑汙,宜乎攻之而不勝也。說佛書皆能舉其支離篇章成誦,此不能盡記。〔謨〕

因說程子"耳無聞,目無見"之答,曰:"決無此理。"遂舉釋教中有"塵既不緣,根無所著,反流全一,六用不行"之說,蘇子由以爲此理至深至妙。蓋他意謂六根既不與六塵相緣,則收拾六根之用,反覆歸於本體,而使之不行。顧烏有此理!便因舉程子之說:"譬如靜坐時,忽有人喚自家,只得應他,不成不應。"曰:"彼說出楞嚴經。此經是唐房融訓釋,故說得如此巧。佛書中唯此經最巧。然佛當初也不如是說。如四十二章經,最先傳來中國底文字,然其說卻自平實。道書中有真誥,末後有道授篇,卻是竊四十二章經之意爲之。非特此也,至如地獄託生妄誕之說,皆是竊他佛教中至鄙至陋者爲之。某嘗謂其徒曰:'自家有個大寶珠,被他竊去了,卻不照管,亦都不知,卻去他牆根壁角,竊得個破瓶破罐用,此甚好笑!'西漢時儒者說道理,亦只是黃老意思。如揚雄太玄經皆是,故其自言有曰:'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後漢明帝時,佛始入中國。當時楚王英最好之,然都不曉其說。直至晉宋間,其教漸盛。然當時文字亦只是將莊老之說來鋪張,如遠師諸論,皆成片盡是老莊意思。直至樑會通間,達磨入來,然後一切被他埽蕩,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蓋當時儒者之學,既廢絕不講;老佛之說,又如此淺陋;被他窺見這個罅隙了,故橫說豎說,如是張皇,沒柰他何。人才聰明,便被他誘引將去。嘗見畫底諸祖師,其人物皆雄偉,故杲老謂臨濟若不爲僧,必作一渠魁也。又嘗在廬山見歸宗像,尤爲可畏;若不爲僧,必作大賊矣。"〔廣〕

道之在天下,一人說取一般。禪家最說得高妙去,蓋自莊老來,說得道自是一般物事,闃闃在天地間。後來佛氏又放開說,大決藩籬,更無下落,愈高愈妙,吾儒多有折而入之。把聖賢言語來看,全不如此。世間惑人之物不特於物爲然。一語一言可取,亦是惑人,況佛氏之說足以動人如此乎!有學問底人便不被它惑。〔謙〕

因論佛,曰:"老子先唱說,後來佛氏又做得脫灑廣闊,然考其語多本莊列。"公晦雲:"曾聞先生說,莊子說得更廣闊似佛,後若有人推演出來,其爲害更大在!"〔拱壽〕

謙之問:"佛氏之空,與老子之無一般否?"曰:"不同,佛氏只是空豁豁然,和有都無了,所謂'終日吃飯,不曾咬破一粒米;終日著衣,不曾掛著一條絲'。若老氏猶骨是有,只是清淨無爲,一向恁地深藏固守,自爲玄妙,教人摸索不得,便是把有無做兩截看了。"恪以下雜論釋老同異。

謙之問:"今皆以佛之說爲空,老之說爲無,空與無不同如何?"曰:"空是兼有無之名。道家說半截有,半截無,已前都是無,如今眼下卻是有,故謂之無。若佛家之說都是無,已前也是無,如今眼下也是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而萬事萬物,細而百骸九竅,一齊都歸於無。終日吃飯,卻道不曾咬著一粒米;滿身著衣,卻道不曾掛著一條絲。〔賀孫〕

問:"釋氏之無,與老氏之無何以異?"曰:"老氏依舊有,如所謂'無慾觀其妙,有欲觀其徼'是也。若釋氏則以天地爲幻妄,以四大爲假合,則是全無也。"〔柄〕

老氏欲保全其身底意思多;釋氏又全不以其身爲事,自謂別有一物不生不滅。歐公嘗言,老氏貪生,釋氏畏死,其說亦好。氣聚則生,氣散則死,順之而已,釋老則皆悖之者也。〔廣〕

釋老,其氣象規模大概相似。然而老氏之學,尚自理會自家一個渾身,釋氏則自家一個渾身都不管了。〔燾〕

佛氏之失,出於自私之厭;老氏之失,出於自私之巧。厭薄世故,而盡欲空了一切者,佛氏之失也;關機巧便,盡天下之術數者,老氏之失也。故世之用兵算數刑名,多本於老氏之意。〔端蒙〕

老氏只是要長生,節病易見。釋氏於天理大本處見得些分數,然卻認爲己有,而以生爲寄。故要見得父母未生時面目,既見,便不認作衆人公共底,須要見得爲己有,死後亦不失,而以父母所生之身爲寄寓。譬以舊屋破倒,即自挑入新屋。故黃蘗一僧有偈與其母雲:"先曾寄宿此婆家。"止以父母之身爲寄宿處,其無情義絕滅天理可知!當時有司見渠此說,便當明正典刑。若聖人之道則不然,於天理大本處見得是衆人公共底,便只隨他天理去,更無分毫私見。如此,便倫理自明,不是自家作爲出來,皆是自然如此。往來屈伸,我安得而私之哉!〔大雅〕

"釋氏見得高底儘斑。"或問:"他何故只說空?"曰:"說'玄空',又說'真空'。玄空便是空無物,真空卻是有物,與吾儒說略同。但是它都不管天地四方,只是理會一個心。如老氏亦只是要存得一個神氣。伊川雲:'只就跡上斷便了。'不知它如此要何用?"〔南升〕

猜你喜歡

熱點閱讀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