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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樹的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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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眼見過那棵奇怪的樹。

無名樹的隨筆散文

保安老莫將它養在門衛室裏,有一個多月光景。三三兩兩的工人,下班到保安室,總喜歡圍繞它古怪的長相,判定它該叫什麼樹。有心無肝地爭論不休。但最終也沒一個定論。

有人覺得應該叫它“酒瓶樹”。因爲它深褐色,半人高的樹身上小下大。根部有碗口粗,往上慢慢變細,到樹頂那撮細葉(也許是花)跟前,細如拇指。很像一個陶製酒瓶的樣子。湊近聞聞,好像還隱約能嗅出一絲淡淡的酒味。

有人覺得應該叫它“漁網樹”。 它的樹皮長滿了細密的小刺,滿布着網格狀的疤痕,像是粘了一張撕不下來的漁網。也有人覺得,應該叫它“美人樹”或“擁抱樹”。叫它“美人樹”的人解釋說,你們看看它頂上的那一小撮鮮紅欲滴的細葉,像不像是一個美人頭上戴着一朵小紅花?叫它做“擁抱樹”的說,你們看看樹身中央那兩根枝椏,雖然只有手指長,末端卻長得活脫脫是縮微的手掌。——非常像西藏林芝的一種手掌參。我在西藏的時候吃過一道菜,叫手掌參燉雞。一勺子撈上來一對“小手掌”,嚇了一大跳。眼前的樹身上,那兩隻“小手掌”盡力地向兩邊張開。確實有點它伸出兩臂想擁抱什麼的架勢。

經我這麼一說,你也許能想象出它長什麼樣子了。不知你是否知道它是什麼物種,或者你覺得該叫它什麼?隨便你吧。但有一點我必須聲明,我無意出獵奇之筆,譁衆取寵。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像是原始森林裏總有一些奇形怪狀,叫不上名字的物種。但它們不會因爲我們叫不上它們的名字,而不存在。它們也和我們一樣,在光陰裏波瀾不驚地活着,彷彿等待着命運的安排,又彷彿在沉默中蘊蓄着某種神奇的力量。

對於它的出處,大家更是莫衷一是。有人說,在黃山的巖縫間見過這種樹。有人說,在鄉下農舍的豬圈旁見過這種樹。也有人說,這是有錢人從國外引進的一種風景樹,專門栽種在院落裏的。最後的權威說法是老莫發佈的。

老莫說,它來自老河灘。老莫就是從那裏將它撿回來的。老莫那天順着老河岸邊走時,遠遠地看見了一小簇紅豔豔的花,以爲是被遺失的一棵花樹。冬天裏能將花開得這麼紅的花樹實在少見。好奇心驅使,老莫走下了河灘,靠近了它。它的怪模怪樣和很水靈的長相,讓老莫覺得可愛至極。老莫就小心翼翼地將它傾斜的身子扶正,用塑料袋捆紮好它根部爛了半邊的青花瓷盆,抱回來了。

老河灘在過去很長的時間裏,除了夏天漲水時節,都是一片垃圾場。因爲去年花卉市場被房地產商徵用了。新年花市無場地,有人提議將這片偌大的垃圾場清理出來,作爲新年花卉交易市場。花市結束,慢慢地又變回了垃圾場。這棵樹,也許是哪家賣花草的遺失在此地的。大約垃圾清運工覺得她長得古怪,水靈,沒捨得剷斷它當垃圾運走,仍由它長在岸邊,自生自滅。

說到這裏,我得第二次聲明,我沒有要把它的來歷說得撲所迷離,刻意給你留下想象的空間。讓你在我的敘述中,生髮出某種特殊的“意思”。我全是如實道來。老莫這些話說了很多遍,其中有次說時,我就在門衛室裏站着。

老莫說,管它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撿回來先陪老子一段寂寞再說。

過年廠裏放半個月假,老闆和十幾號工人都陸續離開了“小島製衣廠”,只留下老莫看廠。老莫這人五十來歲,雖身板結實,腦子也好用,但一直單身度日。有人說,他是老闆八竿子之內可以打得到的親戚。又有人傳說他娶過兩個老婆,都死了。第一個是他老家的結髮之妻,結婚沒多久就生病死了。第二個是在外面打工認識的一個寡婦,結婚一年多,女的出車禍死了。悲傷之餘的.老莫找命相先生打了一卦,命相先生說,你的生辰八字有缺,命中註定要孑然一身到百年。老莫信了,從此不再考慮成家的事情。

小島製衣廠,也是一個怪名字。爲什麼老闆將這家小工廠起名爲“小島”?大家推測是因爲工業區百分之八十的工廠都拆遷了,只有這幢破舊的三層小樓,孤島樣殘留在瓦礫間。早上起大霧的時候,四周的空地都消失在霧氣裏。只有這幢小樓,露出一層半浮在霧氣之上,遠遠望來,有點小島浮在海面上的樣式。

這說法沒道理。我知道在工業區還沒開始拆遷的時候,這家制衣廠就叫小島。之所以一年多了製衣廠還沒拆,是因爲老闆對拆遷補足不滿意,充當了“釘子戶”。

沒兜住又扯遠了點。我又岔出去說多了廢話。又要聲明瞭,我無意寫“釘子戶”及其相關的事情。這年月關於“釘子戶”,“拆遷”等熱詞引發的有意思的文章很多,我不想添亂。只是隨口一說。我着意要說的,還是這棵奇樹,或者說是花草。

除夕之夜,老莫握着這棵怪樹的小手說,夥計,你畢竟是一棵樹(老莫認爲他是樹),連陪我說話都不能。我要去老吳那裏過年了,想喝幾杯了。你就在這裏幫我守廠吧。說完,摸摸它頭頂的那一撮紅彤彤的細葉,眼前就瀰漫出老吳家飯桌上的酒菜來。老莫走的時候,怕它在門衛室被人偷了,就將它搬進了樓梯道下放着。好好給它澆了幾瓢水,希望新年三天它不會幹渴。

老莫的朋友是老吳。老吳和他老伴是某小區僱傭的水暖工和清潔工。他們早年撿垃圾時認識老莫的。那時候小島製衣廠的一部分能變賣的廢料,都是通過老莫賣給他們的。老吳老倆口過年要上班,從不回老家。新年期間工資高,是平時的三倍。老倆口習慣在過年的三天,叫上老莫來家裏住,湊個熱鬧。平時老吳難得喝上酒,新年三天,天天晚上能和老莫對飲,敘舊。老伴不僅不阻攔他們,還幫他們添菜、倒酒、遞煙。倆人稱兄道弟,不亦樂乎。

每年正月初三,老吳都提醒他,你該回廠看看了。拿了人家的工資,總要盡心些。今年也不例外。一大早,老吳兩口子照例,起早做了一頓正餐,燙了一大壺酒,給老莫送年,只勸老莫多喝幾杯。老莫喝得醉眼迷離。酒足飯飽之後,老莫對老吳兩口人打躬作揖道謝,一再說叨擾了。然後,就歪歪斜斜地坐上公交車回廠。在車上,他莫名其妙地惦記起那棵怪樹。心想,丟下它孤單單的無人照顧,別旱吧死了?臨走時澆的水好像不夠。

臨近小島製衣廠的時候,他發現了天大的奇蹟。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樹別三日呢?簡直讓老莫爆眼吐珠。僅僅三天時間,那棵原本半人高的怪樹,竟然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粗壯的樹身穿牆裂壁,頂出了三樓的樓頂。那一篷紅豔豔的細葉,長得格外茂盛,像是藍天下陡然呈現的一面旗幟。合抱粗的樹身,將小樓漲裂開一條彎彎曲曲的縫隙。小樓被劈成了兩半,向兩邊傾斜着,搖搖欲倒。但彷彿又倒不下來,因爲那樹身像一根擎天柱般地壁立着。那樹幹中間的兩根枝椏,長成了鋼筋鐵骨般的手臂,一手抓住一半樓身。像是鶴立雞羣的舞者,伸手拉住了兩個矮胖的舞伴。

先別急着罵我睜眼說瞎話,大家都不容易。譬如我寫這小文,也是絞盡腦汁想寫出彩來。當然,想出彩也不能違背常理。這事的確不該發生,事實上也沒發生。過完年,我因爲家裏有事,沒去小島製衣廠上班。聽後來失業回鄉的工友說,老莫不在的三天,製衣廠被強行拆了。拆遷隊在新年三天連夜奮戰,不僅完全拆了小樓,雜物都清理差不多了。老莫那天回來時,打樁機的巨臂,正矗立在寒風中打樁。沒準老莫看到的是打樁機什麼的。

老莫從此不得相見。那棵可憐的怪樹呢?天知道它在挖掘機下的命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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