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事散文
閉了書房的燈摸黑往臥室走，竟然走進了廚房。等眼裏看清夜光之後，方知道走岔了道。既而一想，廚房熟門熟路，遠比臥室熟悉得多。臥室一天進兩三次，廚房從起牀到晚飯，做飯吃飯一天來回不知道有多少次。原來廚房的重要遠大於其他房間的。於是爲廚房抱屈。我們說起房子來，多是幾室幾廳幾衛，很少說“廚”。即使要捎帶上，也排在末位。
童年的記憶裏，有一件“重大事件”把我和父親奶奶串連在一起，並且反映當時的生活狀態和我小時候的性情。那是關於炒雞蛋的事情。一日午後，奶奶在廚房竈上蒸饅頭還是做什麼，我纏着奶奶要吃炒雞蛋。讓她像過去給我吃“小竈”時一樣，拿大鐵勺伸進竈火裏，滴點兒油，打個雞蛋炒得香香地吃。這次我又一次黏着奶奶，奶奶沒法，只得再一次遷就我，給我炒雞蛋。妹妹們不知道上哪兒玩去了，反正都不在家。奶奶小心地炒好雞蛋遞過來。看着鐵勺裏一個雞蛋炒出來那麼點兒，我嘟嚷着嫌少不願意。在奶奶看我不像話訓我的時候，我一巴掌打翻了奶奶手裏的鐵勺。這一幕恰巧被父親看到了。父親悖然大怒，轉身就去找工具來收拾我。我一看情形不對，再也不敢嘟嚷，立刻出廚房往門外跑。等父親拿着牛繩追出來，我已經撒腿跑出好遠。
長大才知道，那個年代一個雞蛋有多麼重要。一個雞蛋7分錢，那是幾盒火柴，半斤糧食，半斤煤油，是家裏唯一能夠變現的物資。連客人來了都不一定能有雞蛋吃呢。而從舊中國生死邊緣活過來的奶奶父親，最容不下的就是浪費和不知道珍惜。父親雖然沒有追上我，省下了那頓該我吃的牛繩，但我的一生都沒有忘了這件事情對我的靈魂鞭撻。
老屋的廚房裏黑闃闃的，茅草屋頂上還會懸掛些“吊吊灰”。過去條件不好，沒有換氣扇，遇上煙囪不通，母親每次從煙薰火燎的廚房門裏鑽出來，都揮汗如雨。等母親喊“吃飯了”的時候，則煙消氣散，只有鍋裏的飯香了。
廚房裏的“鎮廚之寶”應當是那隻好大的“車頭鍋”。爲什麼叫車頭鍋我並不明白，但這安放在鍋臺上半人多高的大鍋結實、厚重。它的用處，一是蒸饅頭。母親會在匆匆忙忙之間揉好一大堆發麪，拿下掛在牆上的兩層木頭箅子坐上去，放上劑子後蓋上那隻好重的鍋蓋再覆蓋上堵蒸汽的布。竈火裏架上父親準備好的劈柴，等上三四十分鐘打開，又喧又大的饅頭就出籠了。夏天蒸出的饅頭都要掰成幾瓣放到籮筐裏曬到屋頂上去。曬乾的饅頭除了便於保存，還是吃西瓜時非常好的食品。就着它，不僅能吃到太陽味，還能在瓜水與饅頭間品出特別的意境。二是炒炒麪。竈裏燒上麥草，拿這個鍋炒出的炒麪不焦不糊，非常地道。我工作之後母親過一段時間會給我“焙”炒麪，就是拿這個鍋做的。三是烙鍋魁。特別是農曆八月十五的鍋魁，母親在圓圓的面劑上繪好花卉圖案，塗上菜葉花兒的汁色，用慢火烙得酥脆清香，那味兒，只此一家，別無分號。這鍋還有什麼用呢？春節做了油餅，母親會放進大鍋蓋好，保持着它們的香味、綿軟，等我們吃了再帶到各自的小家裏。
每個人的家，都有自己特別的味道。這味道都在最不起眼的廚房裏產生。
母親的廚房裏，留下了我刻骨銘心的記憶，也留下我最溫馨的記憶。
二妹妹小時候患黃水瘡，久治不好，滿臉滿嘴都是疤。久病亂求醫，我也用各種聽到想到的方法爲她“診治”。追着剪來山羊鬍子，燒成灰往上塗過。有一次晚上，坐在母親蒸饅頭的竈火前，我把從樹溝裏抓來的癩蛤蟆貼在妹妹的疤上，試圖“以毒攻毒”。竈火映照着母親慈祥的臉，廚房裏盛滿了濃濃的愛。
我的廚房應當是從成家後才能算起。開始房子小，所謂廚房，是把爐子搬到屋外窄窄的走廊上的。1980年代後期直到1990年代初期，主要的做飯竈火只是一隻蜂窩煤爐。每天下班回來把菜熬（火焰太小，只能是熬）在上邊半天才能聽到咕嘟聲。各家基本一樣，有個鄰居是司機師傅，他們用的是汽油爐，比我們好一些。但正是這家沒有安全保障的汽油爐，有一次失了火，讓我們跟着遭受了池魚之災。
後來有了煤氣，有了電磁爐、微波爐、電餅鐺等一應電器。廚房用具的一再更新，顯示了生活水平的不斷改善。
父母生活的最後幾年裏，廚房裏除了原有的大鍋土竈之外，也添置了不少新用品，像電飯鍋、高壓鍋等。竈臺也有改善，不像過去一燒火滿屋子囤煙。再後來修起了新房子，爐臺更加實用精緻。但不變的是母親的勤勞。每次回家第一眼看到的，還是母親從廚房門口探出頭來充滿笑意的眼神。
我和愛人都喜歡下廚房。但如果非要分出誰是廚房的主角，那可有點爲難。相對而言，她是廚衛的主角。我們家廚房能保持沒有油膩污跡，乾乾淨淨，全賴她的辛勤。當然，如果說弄肉洗魚，煎炸燒煮，還得我來“親歷親爲”――爲了吃，不“自己動手”又怎麼辦呢？做飯這件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自家吃飯，只要整的乾淨弄熟了就行。過去還弄一堆調味品“精心”烹製，現在食材越來越豐富，卻注重了健康飲食。口味越來越淡，一勺鹽就能當全部調味品，保留菜品的原汁原味，成了餐桌上新的追求。要說複雜，那就是餃子包子餛飩餡餅等“白的紅的”都得會。開始可能不精，但必須弄出來，能夠滿足自己和家人的基本需要，能在親戚朋友來了對付出幾個像樣的菜來。
但真正精緻，還得是我愛人出馬。尤其是她的炒土豆絲，細麪條，悶面，以及現學現賣的咖哩飯，上到桌上，色香味俱全，與飯店做的很可有的一拼。
每家的廚房都是家庭關係的晴雨表。如果廚房裏歡聲笑語、餐桌上豐富多彩，家庭生活一定和睦開心。如果廚房裏涼鍋涼竈、冷冷清清，這家人的關係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廚房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地方，它關乎人的生活幸福，也關乎人的健康開心。有句話說女人：想拴住男人的心，先拴住男人的.胃。其實無論男女，要想養好人，重要的就是養住胃。一家幾口人，做一頓她愛吃的，過幾天再做一頓他愛吃的，這樣就照顧了彼此的胃。飲食男女。人活的是七情六慾，所有情慾都少不了食慾墊底。離開家鄉多年的遊子，回家第一件事是找一口懷念中的老食品；勞累一天，回家最盼的是有一碗合口的飯食。爲什麼探家回去母親準備的是兒女最想最愛的美食？這說明‘吃’這件事情，不光是溫飽的問題，還是產生並影響感情的問題。
如果愛，那就爲對方的胃口多考慮些。他愛的是甜的就多準備些甜的，他愛的是辣的就多去幾次湘菜館。如果愛，就把他愛吃的東西千里迢迢帶回來，多留些。
一些名人，也是廚房裏的好手。演員李琦曾就做得出讓人流口水的肉食。生活裏很有些春風得意的人，都會在廚房裏做出家人喜歡的事情。朋友兩口子各有所長：男的囟肉拿手，女的擅長醬菜以及各種麪食，他們的勞動成果，每次都成爲朋友光臨時的美味。愛生活的人，一定愛廚房。遠離廚房的人，生活情趣裏，一定少了許多味道。
廚房的事情，就是生活的事情、愛情的事情，也是一輩子的事情。能在廚房裏找到快樂感覺，這輩子就算活得有價值有意思了。
民以食爲天。所以，廚房做的是吃的事情，是天大的事情。
2014年7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