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上的一口酒的散文
一
偌大的一間包廂，嘈雜的音樂聲響起，昏黃的燈光照射着包廂裏的男男女女。有的人優雅地搖晃着紅酒杯，有的人唾沫橫飛地高談闊論，有的人大口大口暢快地喝酒……
“小陳，趕緊給吳總倒酒啊”，王經理一邊面帶微笑，一邊轉頭朝我擠眉弄眼。
我趕緊端起一瓶紅酒，往高腳杯裏倒。紫紅色的液體順勢傾瀉而下，不一會酒杯就已經有七八分滿了。
“吳總，我敬你。”王經理拿起酒杯，面帶嫵媚的笑容。
在王經理旁邊的吳總，拿起酒杯，與王經理碰了碰杯，一口氣便喝盡了杯中酒。他滿臉通紅，眼神迷離，一隻手還搭上了王經理的肩膀。
可是，王經理臉上卻沒有絲毫變化，她邊笑邊帶着欽佩的口吻說：“吳總真是好酒量啊！”
“小王的嘴真甜啊！”吳總的頭慢慢地靠向王經理，手也開始慢慢往她的腰部遊走。
就在我爲王經理捏把汗的時候，她率先搭上了吳總的肩，輕聲地說：“吳總，那我們這合同……”
只見吳總聽了此話，與王經理耳語了幾句，便一同起身離開了包廂。
這場小型的酒宴，還在繼續。沉浸在酒宴中的男男女女，特別的興奮。然而，這個場合彷彿與我格格不入。我端起一杯倒了少量的紅酒，一飲而盡。
“入口順滑，的確是好酒，但卻不是我喜歡的酒。”我放下酒杯，離開了這間熱鬧的包廂。
二
我喜歡酒。記得兒時父親親手釀的米酒，甘甜爽口，我最喜歡喝了。父親常常笑話我是一個貪喝酒的小酒鬼，而我總用“米酒不醉人”的藉口來反駁他。那會兒，我們相處的時光是現如今回想起來，最幸福的時刻了。
在我離開那個住了十幾年的小鄉村，隻身一人到大城市來闖蕩一番的時候，我就應該明白，寂寞會如影隨形地陪伴着我。然而那個時候的我，並沒有多想。只覺得如果不趁年輕去外面的世界闖闖，多年之後的自己絕對會後悔。所以，儘管人生地不熟，又儘管困難重重，我都會努力地去克服。
如今的我，在一家紅酒企業做銷售。我曾爲此暗自慶幸過，因爲這家紅酒企業規模很大。“年輕人嘛，多奮鬥奮鬥，自己將來的發揮空間肯定會更大”，那時，擁有這樣想法的我，開心得做夢都會笑醒。
可是當我在這個領域做久了，我卻越來越發覺自己好似遺失了什麼東西……是的，通過這些年的努力奮鬥，我的工資是有大幅度的'增長。可按理說物質上生活水平的提高，也應該會讓自己的精神上得到更多的愉悅感。然而事與願違。
我最初爲什麼選擇進入這家紅酒企業？僅僅是因爲規模大嗎？我在心中反覆地問着自己。終於在一遍遍審視自己之後，我得到了結論。我快樂的源頭來自於酒，而在我記憶深處，最愛的還是父親親手釀造的米酒。
如夢初醒般的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三
火車飛速地在特定的軌道上行駛，窗外的風景迅速地向後倒退，我的心卻格外的寧靜。不知不覺，便到達了目的地。
我揹着一個沉甸甸的雙肩包，手裏拖着一個24寸黑色的行李箱，步子輕盈地走向汽車客運中心。
此次全部的行程需要8個小時左右：在火車上耗費6個小時，然後再去客運中心坐車1個半小時，最後步行20到30分鐘，我終於瞧見了一個熟悉的小村子。那裏便是我出生的地方。
當我看到家鄉久違的景色，身上的疲憊感霎時間煙消雲散，隨之代替的便是一種愉悅幸福的感覺。三年了，整整三年沒有回過家鄉。自從三年前的“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回到家鄉收拾完東西后，便不曾回來過。而如今，時光沖淡了那些感傷的回憶。我這才猛然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熱愛家鄉啊！
“雁子，你回來啦！”遠處一位約四五十歲的大嬸朝我走來。
當她走近，我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張大嬸，我回來了。”
“你可回來了，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她面帶笑容，關切地看着我。
“挺好的......”我的眼裏閃過一絲憂傷。
“嗯，快回家看看吧。”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淡了下去，眼中也略帶一絲哀愁。
我點了點頭，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向前走。身後除了有行李箱軲轆劃過地面的響聲外，我還聽到了張大嬸那一聲無奈的嘆息……
四
推開那扇油漆斑駁的大門，我順着光線走了進去。空蕩蕩的小屋裏，落滿灰層。現如今，就只剩下一些日常的必備傢俱，其他的擺設全都被多年前的我收走了。我以爲自己不會再回來了，可是沒曾想，最終還是選擇回到這個讓我觸景傷情的地方。
我簡單地打掃完畢，翻開揹包，拿出了昔日我們一家人的合照。照片中的我們並沒有刻意地看着相機的鏡頭，而是很隨意地舉着大碗乾杯，笑容自然。
我們一家人，是村子裏少見的愛喝又能喝酒的家庭。我曾見過大過年的，有親戚上門來送祝福。結果在餐桌上，我父母和那位遠道而來的客人邊吃菜邊喝起了酒。父親把自己珍藏了好幾年的三瓶五糧液拿了出來。那年，我還小，所以並沒有去喝高度數的白酒。然而，他們三人卻喝得甚歡。最後那三瓶五糧液被他們喝得精光，方纔作罷。
即便父母的酒量都不錯，但是平日裏還是不會喝度數很高的白酒。然而，不喝點酒又覺得嘴裏沒有滋味。於是乎，米酒就變成了我們平日裏最常喝的酒。可能是由於我的父母都是喝酒能手，所以我的酒量比起他們也毫不遜色。
記得我離開家鄉的前一天晚上，父母又把他們視爲“心頭好”的五糧液拿了出來。那頓飯，我們沒有很多言語，卻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正所謂：“千言萬語，都在菜裏，都在酒中。”那張照片，便是那一天拍下的。
我癡癡地看着照片中的人兒，淚水不自覺地流了下來……我心想着：“終有一日，我會完成他們的心願。”
在回到家鄉的這些日子裏，我開始嘗試自己釀造米酒。我拿出上等的糯米，用涼水浸泡。大約過了兩三個小時，便用手瀝乾水分，再用清水沖洗乾淨。然後再放進以前常用的籠屜中蒸。做米酒最重要的莫過於酒麴了。
我從小就知道，父親有一份自制酒麴的祕方。可是他從未告訴過我。這些年來，我在大城市裏也做過各方面的功課，終於研製出了一份屬於自己的酒麴祕方。然而，製作酒麴的步驟繁雜。我在開始釀米酒之前，就預先準備好了自制的綠色酒麴。這一次，是第一次開始試用於正真的實踐當中。我相信，我的酒麴會給最後釀造出來的米酒增色不少。
由於這一次是我回鄉以來，第一次釀造米酒。我也擔心在蒸糯米的時候，火候把握不準。
所以，此次打算先做少量的米酒。我最後從小屋裏，翻出一個小罈子。把添加完酒麴的熟糯米放入壇中，再用蓋子蓋嚴實，用厚布包好，放置熱炕上。
待一至兩天後，有酒香味飄出來的時候，即可開蓋享用。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嚐嚐自己親手釀造的米酒了……
五
靜謐的病房中，有一位滿頭白髮的老者正躺在牀上。他一直閉着眼，身上插滿輸液管。牀邊還放着一個心電監護儀，用來監測病人的生命體徵。
三年前，有一對夫妻到大城市探望自己的女兒。在乘坐出租車的途中，發生了車禍。對方車輛由於酒駕，肇事逃逸。但最後在警察的全力調查下，還是抓到了撞車逃逸的駕駛員。
那對出車禍的夫妻便是我的父母。那天，我並不知曉他們會來探望我。也許，在他們乘上出租車的那刻起，還是面心歡喜的吧，爲的只是給我一個驚喜……可誰又曾料到，在一個紅綠燈的交叉路口，會突然有一輛闖紅燈的車撞上來呢？生命在剎那間，竟變得如此脆弱不堪。
當我接到警察電話的時候，我的腦袋“嗡嗡”直響，淚水早已奪眶而出。我慌慌忙忙地開車去了醫院。我的母親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就已經去世了。而父親在經過醫院的搶救後，遲遲未醒。當最後醫生鄭重地告訴我，父親會變成植物人的時候，我的心像刀絞一般地疼。
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灰暗、最痛苦的一段時期。我曾在那個時候轉牛角尖過。我常常責問自己，爲什麼不多回家看看父母？如果經常回家看望他們，他們也不至於會來大城市探望我。我又想着，爲什麼會那麼巧，遇上一個酒駕的司機？爲什麼又偏偏闖了紅燈，撞了車？我像着了魔似的，夜不能寐。
那會子，我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假。在料理完母親的喪事後，我就常常去醫院陪伴父親。那時候，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充斥着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每每都需要用酒精來麻痹自己。可是對於酒，我又帶有些恨意的。如若不是那個撞車逃逸的人酒駕，也不一定會發生車禍……
有人說，時間是最好的療傷劑。的確如此，我的生活還是要繼續過下去。難道要一直沉浸在悲傷中，難以自拔嗎？不，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要重新振作起來！
我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看着躺在病牀上的父親。他的神色，無比安詳。如果不是在醫院中，他身上也沒有那麼多輸液管的話，我會以爲他正在熟睡。
“爸，生日快樂！我特意爲您準備了自己親手釀造的米酒，您嚐嚐看，好不好喝？”
我從揹包裏拿出一瓶米酒，和一個小碗。然後一手拿起酒瓶，一手轉開酒蓋。米酒瓶子稍稍傾斜，裏面淡黃色的液體就順着瓶口流向小碗之中。我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棉籤，蘸了蘸酒，便塗在父親乾燥的嘴脣上。
“爸，我做的米酒和您做的米酒相比，誰的更好呢？”我笑着看向父親，可是他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我繼續說着：“我辭職了，爲了您和媽的心願，更爲了我自己……當年出事後，我回到家鄉收拾屋子，發現了一本您手寫的札記。那密密麻麻的文字裏記錄着酒的製作過程，尤其是米酒的製作過程，您寫得極爲詳細。然而在酒麴的配方上，您卻寫了一半中斷了。這些年，我一直都在努力專研酒麴的配方。在這個學習和尋找的過程當中，我走出了悲傷，也才真正發現自己骨子裏對酒的熱愛。請您放心，我現在過得很充實，內心也很甜蜜。我選擇辭職，因爲如今的我已經積累了一定的人脈，再加上您的手寫札記和我的不懈努力，我相信自己親手釀造的米酒能夠大賣，更相信在不遠的將來能夠看到酒業的蓬勃發展！”
我端起那個盛滿米酒的小碗，喝了一口，便滿嘴甘甜，回味無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