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之子部儒家

《朱子語類》卷二十五 論語七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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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佾篇

《朱子語類》卷二十五 論語七

  △孔子謂季氏章

季氏八佾,止是多添人數,未有明文,故夫子就其事責之。若三家雍徹,則分明歌天子之詩,故夫子引其詩以曉之。〔人傑〕

問:"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曰:"季氏初心,也須知其爲不安。然見這八佾人數熱鬧,便自忍而用之。這便是遏絕天理,失其初心也。"

子升問集註兩說不同。曰:"如今亦未見聖人之言端的是如何。如後說之意,亦自當存,蓋只此便是天理髮處。聖人言語,固是旨意歸一。後人看得有未端的'處,大率意義長者錄在前,有當知而未甚穩者錄在後。如'放於利而行多怨',或者又說求利而不得,則自多怨天尤人。此意亦自是。但以意旨觀之,人怨之說爲分曉,故只從一說。"〔木之〕

居父問:"'是可忍也',後說恐未安。聖人氣象似不如此暴露。"曰:"前日見趙子欽亦疑此,亦是。但聖人亦自有大段叵耐人處。如孔子作春秋,是大段叵耐,忍不得處。"〔賀孫〕

問:"'是可忍也',範氏謂季氏'罪不容誅',莫是有不容忍之意否?"曰:"只大概如此說,不是有此意。"〔時舉〕

  三家者以雍徹章

問"三家者以雍徹"。曰:"這個自是不當用,更無可疑。"問:"是成王賜周公?"曰:"便是成王賜周公,也是成王不是。若武王賜之,也是武王不是。公道是成王賜,便不敢道不是了。雍詩自是武王之樂,餘人自是用他不得。成王已自用不得了,何況更用之於他人!"〔卓〕

問:"雍徹,程子謂'成王之賜,伯禽之受,皆非也'。"曰:"使魯不曾用天子之禮樂,則三家亦無緣見此等禮樂而用之。"〔時舉〕

問:"範氏以成王賜魯以天子禮樂,惟用以祀周公於大廟,非使魯君亦得以用之也。不如伊川斷然便道成王不當賜,伯禽不當受。"曰:"然。範先生說書,大抵言語寬,所以至此。"〔榦〕

"居是邦不非其大夫",只是不議其過惡。若大夫有不善,合當諫正者,亦不可但已。孔子謂季氏八佾與三家雍徹之事,又卻不然。〔人傑〕

  人而不仁如禮何章

或問:"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曰:"如禮樂何,謂其不柰禮樂何也。'心中斯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既不和樂,不莊敬,如何行得禮樂!儒用錄雲:"不莊不敬,不和不樂,便是不仁。暴慢鄙詐,則無如禮樂何矣。"譬如不善操舟,必不柰一舟何;不善乘馬,必不柰一馬何。"又問:"禮樂是玉帛鐘鼓之文否?"曰:"看其文勢,卻是說玉帛鐘鼓之禮樂也。"〔人傑〕儒用同。

"人既不仁,自是與那禮樂不相管攝。禮樂雖是好底事,心既不在,自是呼喚他不來,他亦不爲吾用矣。心既不仁,便是都不醒了。如人身體麻木,都不醒了,自是與禮樂不相干事。所以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只是一個求放心,更無別工夫。"或曰:"初求放心時,須是執持在此,不可令他放。"曰:"也不用擒捉他,只是要常在這裏。"或曰:"只是常常省察照管得在,便得,不可用心去把持擒捉他。"曰:"然。只知得不在,才省悟,便在這裏。"或曰:"某人只恁擒制這心,少間倒生出病痛,心氣不定。"曰:"不是如此。只是要照管常在此,便得。"

問:"禮者,天理之節文;樂者,天理之和樂。仁者,人心之天理。人心若存得這天理,便與禮樂湊合得著,若無這天理,便與禮樂湊合不著。"曰:"固是。若人而不仁,空有那周旋百拜,鏗鏘鼓舞,許多勞攘,當不得那禮樂。"〔燾〕

"人而不仁",則其心已不是;其心既不是,便用之於禮樂,也則是虛文,決然是不能爲。心既不正,雖有鐘鼓玉帛,亦何所用!〔卓〕

"人而不仁,如禮何"!而今莫說"八佾"、"雍徹",是無如禮樂何。便教季氏用四佾以祭,也無如禮樂何,緣是它不仁了。〔夔孫〕

蜚卿問:"'人而不仁,如禮何'!是無惻隱之心,則禮樂皆爲虛文。"曰:"此仁是指全體而言,不是指惻隱。"〔可學〕

希真問:"'人而不仁',與'不能以禮讓爲國',皆曰'如禮何'!意同否?"曰:"'人而不仁',是以仁對禮樂言。'不以禮讓',是以禮之實對禮之文言。能以遜讓爲先,則人心感服,自無乖爭陵犯之風。"〔恪〕

或問:"集註雲'禮樂不爲之用',如何?"曰:"禮是恭敬底物事,爾心中自不恭敬,外面空做許多般模樣;樂是和樂底物事,爾心中自不和樂,外面強做和樂,也不得。心裏不恁地,外面強做,終是有差失。縱饒做得不差失,也只表裏不相應,也不是禮樂。"集註。

"集註雲'禮樂不爲用',是如何?"曰:"不仁之人,渾是一團私意,自不柰那禮樂何。禮樂須是中和溫厚底人,便行得。若不仁之人,與禮樂自不相關了。譬如無狀之人去讀語孟六經。語孟六經自是語孟六經,與他即無干涉,又安得爲之用!"〔時舉〕

或問"人而不仁"注下數語。曰:"'其如禮樂何哉',是柰他不下;禮樂不爲之用也,是不爲我使,我使他不得。雖玉帛交錯,不足以爲禮;雖鐘鼓鏗鏘,不足以爲樂。雖有禮而非禮,雖有樂而非樂。"因言"季氏,當初成王不賜,伯禽不受,則後人雖欲僣,亦無樣子,他也做不成"。又曰:"觀天子之禮於魯宋。宋是二王后,有天子之禮。當時諸侯皆不識天子之禮,皆於魯宋觀之。"〔節〕

"仁者,天下之正理"。只是汎說,不是以此說仁體。若曰"義者,天下之正理,也得"。〔義剛〕

問"仁者,天下之正理"。曰:"說得自好,只是太寬。須是說仁是本心之全德,便有個天理在。若天理不在,人慾橫肆,如何得序而和!"〔時舉〕

程子說"仁者,天下之正理",固好;但少疏,不見得仁。仁者,本心之全德。人若本然天理之良心存而不失,則所作爲自有序而和。若此心一放,只是人慾私心做得出來,安得有序,安得有和!〔銖〕

問"仁者,天下之正理"。曰:"此說太寬。如義,亦可謂天下之正理;禮,亦可謂天下之正理。"又問:"仁是合知覺與理而爲之與,舍知覺而爲之與?"曰:"仁自是知覺。"又問:"知覺是仁中之一件否?"久之,曰:"生底是仁。"又曰:"仁義禮智是四個根子,惻隱、羞惡、恭敬、是非是根上所發底苗。"又曰:"生是元,長是亨,收斂是利,藏是貞,只是一氣。理無形,故就氣上看理,也是恁地。"次日,又曰:"仁是根,愛是苗。"又曰:"古人言仁,多以慈詳愷悌。易則曰:'安土敦乎仁,故能愛。'何嘗以知覺爲仁!"又曰:"程子曰'仁是理',此說太寬。如曰'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此說卻是緊要底。"問:"仁如何包四者?"曰:"易便說得好:'元者,善之長。'義禮知莫非善,這個卻是善之長。"又曰:"義禮知無仁,則死矣,何處更討義禮知來?"又曰:"如一間屋分爲四段,仁是中間緊要一段。孟子言'仁人心,義人路',後不言義者,包義在其中。如'克己復禮爲仁',亦是恁地。"〔節〕

問:"仁者,心之德也。不仁之人,心德既亡,方寸之中,絕無天理。平日運量酬酢,盡是非僻淫邪之氣,無複本心之正。如此等人,雖周旋於玉帛交錯之間,鐘鼓鏗鏘之際,其於禮樂判爲二物,如猿狙衣周公之服一般,其如禮樂何!伊川所謂'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則無序而不和'。所謂正理,即心之德也。若天理不亡,則見得禮樂本意,皆是天理中發出來,自然有序而和。若是胸中不有正理,雖周旋於禮樂之間,但見得私意擾擾,所謂升降揖遜,鏗鏘節奏,爲何等物!不是禮樂無序與不和,是他自見得無序與不和,而禮樂之理自在也。"曰:"只是如此。"〔南升〕

問:"'人而不仁,如禮樂何'!據李氏之說,則指在外之禮樂言之,如玉帛鐘鼓之類。程先生所謂'無序而不和',卻是主在內者言之,如何?"曰:"兩說只是一意。緣在我者無序而不和,故在外之禮樂亦不爲我用。"又問:"仁義禮智,皆正理也,而程子獨以仁爲天下之正理,如何?"曰:"便是程子之說有太寬處,此只是且恁寬說。"曰:"是以其專言者言之否?"曰:"也是如此。"〔廣〕

問:"集註舉三說:若遊氏則言心,程氏主理,李氏謂'待人而後行'。"曰:"所疑者何?"曰:"今觀前二說,與後說不相似。"曰:"仲思以爲如何?"曰:"此正'苟非其人,道不虛行'之意。蓋心具是理,而所以存是心者,則在乎人也。"曰:"恁地看,則得之。"〔道夫〕

問:"呂氏曰:'禮樂之情,皆出於仁。'此語似好。"曰:"大概也只是如此。"問:"遊氏曰:'人而不仁,則人心亡矣,如何?"曰:"此說好。"問:"曾見先生說'仁者,心之德'。義禮智皆心之德否?"曰:"都是。只仁是個大底。"問:"謝氏曰:'未能顛沛造次由於是,故如禮何!未能不憂,故如樂何!'似說得寬。"曰:"他只似做時文用故事,也不必恁地。"問:"程先生尹先生皆以仁爲正理,如何是正理?"曰:"只是正當底道理。"〔榦〕集義。

  林放問禮之本章

問:"'林放問禮'章,先生謂'得其本,則禮之全體無不在其中',如何是禮之全體?"曰:"兼文質本末言之。"曰:"後面只以質爲禮之本,如何又說文質皆備?"曰:"有質則有文,有本則有末。徒文而無質,如何行得?譬如樹木,必有本根,則自然有枝葉華實。若無本根,則雖有枝葉華實,隨即萎落矣。"〔廣〕

林聞一問:"'林放問禮之本',而孔子並以喪告之,何也?"曰:"喪亦是禮。奢底是禮之吉者,喪是禮之兇者。"〔節〕

辛適正問:"'林放問禮之本',何故只以喪禮答之?"曰:"禮不過吉凶二者而已。上句泛以吉禮而言,下句專指凶禮而言。然此章大意不在此,須看問答本意。孔子只是答他問禮之本,然儉戚亦只是禮之本而已。及其用也,有當文時,不可一向以儉戚爲是,故曰:'品節斯,斯之謂禮',蓋自有個得中恰好處。"〔僩〕

問"喪與其易也,甯戚"。曰:"其他冠婚祭祀,皆是禮,故皆可謂'與其奢也寧儉'。惟喪禮獨不可,故言'與其易也甯戚'。易者,治也,言治喪禮至於習熟也。喪者,人情之所不得已。若習治其禮有可觀,則是樂於喪,而非哀慼之情也,故禮雲:'喪事欲其縱縱爾。'"〔卓〕

問:"'喪與其易也甯戚',注易爲治,何也?"曰:"古人做物滑淨,無些礙處,便是易。在禮,只是太滑熟了。生固無誠實,人才太滑熟,亦便少誠實。"曰:"夫子何故只以儉戚答禮之本?"曰:"初頭只是如此,未有後來許多文飾,文飾都是後來事。喪初頭只是戚,禮初頭只是儉。當初亦未有那儉,儉是對後來奢而言之,蓋追說耳。如堯土階三尺,當初只是恁地,不是爲儉,後來人稱爲儉耳。東坡說忠、質、文,謂當初亦未有那質,只因後來文,便稱爲質。孔子曰:'從先進。'周雖尚文,初頭尚自有些質在。"曰:"三綱、五常亦禮之本否?"曰:"初頭亦只有個意耳。如君臣亦只是個誠敬而已,未有許多事。"〔淳〕

問"禮之本"。曰:"初間只有個儉戚,未有那文。儉戚是根,有這根然後枝葉自發出來。"又問:"戚是此心自然發出底;儉又不類。"曰:"儉亦不是故意儉,元初且只有汙樽抔飲之類。"毅父問:"先生舊說,儉戚且是近本。"曰:"對奢、易言之,且得說儉、戚是本。若論禮之本,則又在儉、戚之前。未用如此說得。"〔時舉〕

奢、易過於文,儉、戚則不及而質。與其過也,寧不及,不及底可添得。〔夔孫〕

問:"'林放問禮之本'一章,某看來,奢、易是務飾於外,儉、戚是由中。"曰:"也如此說不得。天下事,那一件不由心做。但儉、戚底發未盡在,奢、易底發過去了,然都由心發。譬之於花,只是一個花心,卻有開而未全開底,有開而將離披底。那儉、戚底便猶花之未全開,奢、易底便猶花之離披者。且如人之居喪,其初豈無些哀心,外面裝點得來過當,便埋沒了那哀心。人之行禮,其初豈無些恭敬之心,亦緣他裝點得來過當,便埋沒了那恭敬之心。而今人初以書相與,莫不有恭敬之心。後來行得禮數重複,使人厭煩,那恭敬之心便埋沒了。"或問:"'易'字,集註引孟子'易其田疇'之'易',是習熟而平易之意否?"曰:"易,只是習得來熟,似歡喜去做,做得來手輕足快,都無那惻怛不忍底意思。"因舉檀弓"喪事欲其縱縱爾"與曲禮"喪事先遠日",皆是存惻怛不忘之意也。〔燾〕

胡叔器說"林放問禮之本"一章。曰:"林放若問禮之大體,便包得闊。今但問本,似未爲大。然當時習於繁文,人但指此爲禮,更不知有那實處。故放問,而夫子大之,想是此問大段契夫子之心。蓋有那本時,文便在了。若有那文而無本,則豈得爲禮!'易其田疇'之說,蓋由範氏'喪易而文'之語推之。治田者須是經犁經耙,治得窒礙,方可言熟也。若居喪習熟於禮文,行得皆無窒礙,則哀慼必不能盡,故曰'不若戚而不文之愈也'。如楊氏'汙樽抔飲'之說,他是就儉說,卻不甚親切。至於'喪不可以徑行直情'一句,大覺文意顛倒。後面雲'則其本戚而已',卻似與前面無收殺。此須是說居喪先要戚,然卻不可無衰麻哭踊之數以爲之節,如此說,方得。今卻說得衰麻哭踊似是先底,卻覺語意不完。龜山說話多如此,不知如何。卻是範氏'儉者,物之質;戚者,心之誠'二語好。"又曰:"人只習得那文飾處時,自是易忘了那樸實頭處,如'巧言令色鮮矣仁'之類。"〔義剛〕

楊氏謂禮始諸飲食燔炙。言禮之初,本在飲食。然其用未具,但以火熾石,其石既熱,卻以肉鋪其上,熟而食之,安有鼎俎籩豆也!然方其爲鼎俎之始,亦有文章,雕鏤煩而質滅矣,故云"與奢寧儉"。又云:"楊說'喪不可直情而徑行'。此一語,稍傷那哀慼之意。其意當如上面'始諸飲食'之語,謂喪主於哀慼,爲之哭泣擗踊,所以節之,其本則戚而已。"楊氏語多如此,所以取彼處亦少。〔子蒙〕

問:"'林放問禮之本'。夫禮貴得中,奢、易則過於文,儉、戚則不及而質,皆未爲合禮。然質乃禮之本,過於文則去本已遠。且禮之始,本諸飲食,'汙樽而抔飲,簣桴而土鼓',豈不是儉。今若一向奢而文,則去本已遠,故寧儉而質。喪主於哀慼,故立衰麻哭踊之數以節之。今若一向治其禮文,而無哀慼之意,則去本已遠,故甯戚而質,乃禮之本。"曰:"也只是如此。"〔南升〕

問:"易,乃慢易,如何範氏以爲'喪易而文'?"曰:"易也近文。'易'字訓治,不是慢易、簡易之'易'。若是慢易、簡易,聖人便直道不好了,知何更下得'與其'字,只此可見。"〔榦〕

  夷狄之有君章

問:"'夷狄之有君'一章,程氏注似專責在下者陷無君之罪,君氏注似專責在上者不能盡爲君之道,何如?"曰:"只是一意。皆是說上下僣亂,不能盡君臣之道,如無君也。"〔義剛〕

"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無君且勝之者"。此說無意義。〔振〕

問:"範氏呂氏皆以爲夷狄有君而無禮義,不如諸夏之無君而有禮義,恐未當。"曰:"不知他如何恁地說。且如聖人恁地說時,便有甚好處!不成中國無君恰好!"問:"亡,莫只是有無君之心否?"曰:"然。"〔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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