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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劇的“浪漫”與中國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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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劇的熱,背後恰恰是當下中國價值理想的冷;韓劇的魅力四射,恰恰是當下中國人除了愛情之外皆無光彩的心靈;韓劇的悲喜背後,凸顯出一種出人意料的現實失望之餘對夢想的偏執。

韓劇的“浪漫”與中國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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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劇再次來襲,衆人奔走相告,彷彿是對去年那位聲稱看韓劇的人基本是低學歷、低智商的學者的一種迴應。今年韓劇觀衆明顯提升了學歷層次,也擴展了影響人羣的範圍。從大學女生的尖叫到學府教授的讚許、從閨蜜們竊竊私語到“兩會”期間的借題發揮,生活了四百年的都敏俊和有點兒二的千頌伊這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情,剎那間變成了千百萬國人心目中的愛情。就連地下室書房和茶几綠化,也突然變成了房屋裝修的新規範,爲大家提供着新的生活夢想。

於是,“韓劇”再次並立刻成了新的文化分水嶺:愛韓劇的一方和不愛韓劇的一方。前者彷彿又能找到了印證人性之善良、性情之浪漫的鏡像,而國產影視理所當然成了大家分發口水的集散地;後者則面帶冷笑、臉色嚴峻,堅定不移地相信愛韓劇之誤國誤民,感喟長此以往或可天塌地陷、鬼神顛倒。兩面的人少不了隔空的連踢帶打,腦殘和弱智等詞語彷彿香水店裏免費試用的各種氣味,瀰漫在每個空間角落,讓來往的人們有點頭昏腦漲。而“韓劇”藉此搖身一變爲中國大衆文化的典型現象,凸顯出當今中國文化和社會的種種有趣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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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記者採訪我時給出的問題是:國產電視劇應該從中學點什麼?我覺得這樣的提問很有趣,因爲,記者顯然認爲國產劇不如韓劇乃是不證自明的事實,已經不必先請教一下我這個僅僅活了四十多年的教授的意見了。

果真要拿國產劇跟韓劇比,勝負之數還真是不好說。長期以來,國產電視劇面向國內觀衆展開,主題自然跟吾國吾民的民生政治和歷史困境有巨大關係;而各種抗日神劇和倫理笑劇一旦漏洞百出,自然變成全民狂歡吐槽的對象。有時我會覺得,國內電視劇也有精心製作、品格高尚的作品,但卻被衆多爛劇淹沒。只要能簽到星頻道,就有人看得如醉如癡,何必耗費心力精雕細琢?相對而言,韓劇就好像是不得不出門逃荒混生活的全球流浪者,要想在人家門口賺來認同和興趣,不免要打起百般精神,努力把“韓國形象”打造成一種“全球景觀”,將影視主題,鍛造成放之四海皆有人光顧的“人類主題”。所以,我們在韓劇中看到了一個繁榮富足而美女如雲的黃金社會。這裏可不是鄉村愛情故事的土裏土氣,也不是什麼泰囧路途的狼狽不堪,而是隨處可見的“甜蜜的憂愁”與“精美的怨懟”。一場四百年淚水浸泡的戀情,永遠比激戰四十多天的長沙更容易讓人們投入情感。在《主君的太陽》中,太恭實穿越陰陽兩界,雖不能呼風喚雨,卻也可以化人鬼干戈爲世上之玉帛,在我見猶憐之間凸顯愛的純粹與情的崇高。

事實上,這一輪韓劇的“復出”,一方面承繼了傳統韓劇的技術魅力和故事類型,另一方面又添加和改造了人物類型和主題模式,由此浴火重生。簡單說,韓劇由傳統的“樸素情愛劇”向“複雜情愛劇”轉變:《大長今》的個人情感神話,被《擁抱太陽的月亮》的歷史情愛神話取代;《巴黎的祕密》的浪漫故事,被《主君的太陽》的恐怖言情取代;而各種“野蠻女友”對男人的蹂躪,被《來自星星的你》 中專情又可任意擺脫社會糾葛的“神力愛情”取代。不妨說,這一輪韓劇在故事模式上依舊堅守“超時空愛情的浪漫主義”,但是,卻在故事元素中添加了備受中國觀衆喜愛的'“宮鬥”“穿越”“魔幻”和“耽美”的色彩。所以,韓劇的中國熱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從宮廷歷史到青春縱情,從《鄰家花美男》到《仁顯王后的男人》,綜觀這一輪不同類型的韓劇故事,雖然披上了種種現實和社會的主題外衣,卻依舊沿襲“意淫純情”的內在文化邏輯。尤其是這一輪韓劇的編劇主創基本爲女性,一種“女人主體”支配下的“男色韓劇”被毫不客氣地連環生產出來。細長、安靜和俊美的男性氣質,代替了健碩、躁動和粗獷的傳統男性氣質。這不僅僅激活了女性性別政治的有趣的心理韻味,也暗中符合幼兒園裏就懂得舉手才能獲准發言的男孩子們的自我認同。

在這裏,韓劇能夠把所有問題都簡化成愛與不愛的話題,從而延伸出善良與惡毒、忠誠與欺騙以及忍耐與嫉妒等抽象的話題,對於韓國嚴重貧富分化造就的社會斷層和分裂,自然毫不客氣地不管不顧;而國產電視劇則執着於宣傳與教化,對於是否具有全球感染力問題,從來也沒有操心———賺錢就夠了,爲啥非要賺國外人的錢纔是賺錢?

所以,國產劇失在國內市場大,韓劇失在不着邊際天馬行空。也正是在這裏,我們看到了韓劇魅力的核心:不斷地向中國人生產一種全球化的浪漫景觀,並且通過這種景觀的生產,激活本來已經深入中國人心的那種浪漫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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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自星星的你》中,韓劇的浪漫衝動都聚焦到了都敏俊這個人物身上。四百年的壽命、來自星星的偉大生命歷程以及完美的道德與超人的能力,這個令人羨慕不已的角色,似乎不需要什麼表情就能讓人們瘋狂迷醉。也正是這個沒有表情,讓我們不得不發揮聯想,想到了曾經一度惹起男人們各種慾望的、熱氣騰騰而又面無表情的美麗的“雜誌女郎”———她們或腰身婉轉、或玲瓏剔透、或袒胸露臂,但是,都面無表情。

韓劇提供這樣一個個看似鮮活卻又都是面無表情的冷豔的“男色”,映襯女人們搜尋“情色獵物”時爆發出來的強大自信和獨立自主地看待男人們的要求。從此,彷彿不僅僅女人要按照男人們的要求活,男人也要面臨一個“取悅”的問題了。

這也就解釋了爲何這一輪韓劇的接受者女性居多,而且是城市大齡、高學歷女性居多的現象了:原來沒有比所謂“都市剩女”更有獨立的主體性和慾望能力,她們是有了相對獨立的經濟地位之後,不再必然需要依附男人(婚姻)而活的女人們。所以無論是從星星來的帥哥男郎,還是富家癡情二代的憂傷公子,都帶着這種主體獨立的女人們的想象的印跡。

有趣的是,封面女郎帶給男人們的慾望分裂,也會同樣發生在都敏俊的粉們身上:封面女郎激活了男人們的浪漫慾望,現實層面上卻永遠沒有機會實現這種慾望;都敏俊的No Body也恰恰證明女人們只能想象出這樣一種美好的空殼男人。正是現實生活的巨大壓力,讓“出色男人”的時代不再有,讓這個時代,不再是男人有能力創造奇蹟和偉岸的時代,女人們想象都敏俊的慾望,也就沒有機會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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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我們看到了韓劇的浪漫,卻也應該同時看到,這種所謂的浪漫並非真的是無根無據的“人性的天性”,而是深植於實實在在的現實困境的土壤。這些年來,國人早已經不信未來社會有值得奮鬥犧牲的意義,也就不再從未來的角度審讀和理解當下的生活,而是隻能在“當下”搜尋活着的價值。而這個“當下”又常常不令人滿意,於是韓劇提供的浪漫景觀的衝動真是來得及時:當人們早已經沒有能力想象未來的時候,也就只能在“當下”尋找美好,韓劇恰如其分地擔當了這個“當下”的永恆載體。MTV 式的鏡頭語言、令人泫然欲泣的獻身表白以及相擁相抱的雪花漫天,無不宣告一種召喚性的邏輯:韓劇不僅僅是有品質的審美和愛情方式,還是有品質的生活方式;韓劇在爲你制定活下去的理想和勇氣。

所以,韓劇的熱,背後恰恰是當下中國價值理想的冷;韓劇的魅力四射,恰恰是當下中國人除了愛情之外皆無光彩的心靈;韓劇的悲喜背後,凸顯出一種出人意料的現實失望之餘對夢想的偏執。

進一步說,這一次“韓潮”來襲,既不是好萊塢視覺景觀的震撼性徵服,也不是哈利·波特圖書帶動影像、影像帶動玩偶的“爆米花經濟”,而是製造“浪漫綜合徵”,用“什麼纔是真正的美和好的生活”的無影腳擊倒各種對手,拿下處在現代轉型焦慮中的中國觀衆。韓劇帶動了服裝、佩飾和電子產品的中國市場,也就自然規定了一代青年人的美學無意識。而不知不覺間,對於韓劇的偏執,變成了對韓國文化魅力的偏執,並最終導致了“反對韓劇就是反人類”的潛意識。

顯然,韓劇變成了一個“文化綜合工程”:全球景觀的生產、獨立女性慾望的激活和審美刻板印象的塑造,三管齊下,令人眼花繚亂之餘,入其彀中矣。

簡言之,這裏全是“美”,你還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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