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椅子散文

今晚，我是坐在你送給我的那把椅子上寫這篇文章的。

二十年過去了，不知你還記不記得這把椅子，還記不記得我。椅子是黃色的，金黃的那種黃，做工雖粗糙，看上去卻是極用了心的。

第一天見你時，你躲在你父親的身後，低着頭不吭聲，我把你安放在教室第一排講桌邊。每到我的課，你不看黑板，只看我的眼睛。那時你還小，你比講桌矮小。你父親是一個很少言語的人，看得出他非常地愛你。第一天來學校，他就把我的手攥得很緊，似乎太多的信任和期待，都聚結在這鄭重的一握上。

我跟他說，放心吧！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很感動，半天不知說什麼好，然後又一把握住我的手，這一次比上一次似乎更用力，握得更緊，之後，便向教室走去，然後又走回來，去去來來好幾遍。看着你在那兒安靜地寫着作業，他似乎才安了心。

隔着一兩天，你父親又來了。有時站在教室外，更多的時候是站在大門口，抓着鏽蝕的鐵大門欄杆，他努力地探着身子，朝着你所在的方向。每次見到你時，他眼裏好像總放着光，在他心裏，你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後來，我們漸漸熟悉了。

他跟我說，你是抱來的，要讓你好好讀書，將來能混碗飯吃。

他的話很少，半天一句，又半天一句，而句句說的都是你。

剛畢業那會，學校還很窮，我坐的椅子只有三條腿，另一條腿是墊着磚石的。每次你父親來，我都客客氣氣地讓他坐在我的椅子上。每一次，因爲一把椅子，我們似乎都要爭來爭去好半天。他的話很簡單，簡單到只有一句：孩子這幾天怎麼樣？沒讓你費心吧？我說很好很聽話，聽後，他有一種莫名的滿足感，滿臉堆着的笑，像盛開着的一朵朵菊。

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有時，難免要招來同學們的笑。你不笑，你只趴在位子上不動。那麼多次，從未見你主動和你父親打招呼。我想，你是故意要躲着他的。每次來，他坐一會便走，走時總要囑我一句：一定不要告訴孩子，說我曾來過。父子一場，奈何偏要這樣偷偷摸摸愛着，而不敢靠近。

後來，你的父親一連好多天都沒來，我卻有點不大習慣了，我問你，父親是不是病了？你不回答，只低着頭寫作業。我猜想，一定是你不再讓他來學校了。有幾次去廁所，在南牆根我見着他，他趴在牆頭外，老遠就跟我打招呼，高程這幾天怎麼樣？沒讓你操心吧？我告訴他，你很好，學習有了進步，他高興得差點摔了下去，然後連聲謝謝走開了。

一天週末下大雨，那雨還不是一般的大，他站在大門口的一個角落裏候你。你和同學們有說有笑的跑出來，他叫你，你不應，你仍自顧自地嘻嘻哈哈向前跑着，他跟在你的身後一瘸一拐地追，一直追到街東的菜市場。你應該能感覺得到，他在等你，而你偏沒有回頭。那天，站在大門口目送你們父子遠去，我的心一陣陣酸。

第二天我找你談話，你似乎心存太多的委屈，然後竟冷不丁回我一句，他又不是我的親爸。聽後，我真的很生氣。那天，我打了你兩巴掌。一巴掌是想打掉你的虛榮心，一巴掌是爲你的父親那一份鐵了心腸的愛。那天，我跟你說了太多的話，說了你父親的不易，說了他是如何如何愛着你......你的父親這一輩子全指望你了，你就是他掌心裏的寶。你要做個真正的男子漢，小時要做好他的柺杖，長大了要做好他的依靠。你點了頭，似在向我承諾。

那天，你哭得淚人似的，你感動了。

想起打你的那兩巴掌，現在我還有些後悔，當老師是不該打人的，在這裏我想給你陪個不是。

放寒假那天，好像還飄着雪，你和你父親一起來，你抱着一把椅子送給我，這把椅子，不知要花費你父親多少個日日夜夜。那個雪天裏，我感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兩年後，我離開了那所學校，而我仍一直惦記着你。

你送給我的椅子，我坐了二十年，我還想再坐二十年。搬了好幾次家，我都沒捨得扔，好多次家裏人都說要扔掉，我都沒答應。那把椅子真的很結實，二十年似乎都沒鬆動過，顏色雖有些舊，可這份舊，時常會提醒我，要做一個好老師，大家都信得過的好老師。

今兒，坐在這把椅子上，我又想起你，想起了你的父親。我想，你一定早就成了你父親的柺杖，成了你父親的依靠了吧。這個冬天裏，我彷彿看到，你們一大家子正開開心心地迎接着新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