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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懺悔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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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懺悔散文隨筆

我的頭皮好像被一羣螞蟻不斷地啃噬着,一陣陣地發麻,我的心便跟隨着家裏的這座泥土和稻草構成的老屋,一起走向黯淡與荒蕪。

初中畢業後的那一天,父母又進城裏去撿垃圾了,家裏就剩下我孤身一人。我像一隻被煮熟了的河蝦,蜷曲在用麻繩網成的涼牀上,雙手抱着那隻小貓,兩眼注視着土牆上的等腰三角形的窗洞,看着那沿着拋物線的軌跡打進來的雨珠。我覺得那三角形的黑洞,就是妖魔的一隻深不可測的眼睛,恐懼而陰森。我蜷曲在少年的孤寂與恐懼裏,幾乎忽略了貓的溫柔。

我們一起躺在那張父親用廢黃河邊的蘆葦編成的柴席上,這張四周被母親用舊布條縫了邊的柴席已經使用過十多年了,祖父和祖母生前都睡過它,都在它的身上遺留過失禁的大小便,十年前他們在這張柴席上先後離世,我甚至現在還能感覺到他們在柴席上殘留的體溫。

屋頂漏着的雨水呈自由落體運動,非常執著地墜落在一端只能依賴土牆才能站立的殘疾的餐桌上,還有一股雨水順着貼滿我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三年級的十幾張獎狀的土牆,淋漓盡致地往下盡情地流淌,點點滴滴一直流到我少年的記憶深處。

土屋裏傢什們一起演繹成斑剝灰暗的形式,成就了我少年生活的背景。我變成了與這背景渾然一體的泥人,唯有這隻貓能夠認清我與背景的本質區別。貓是我的好兄弟。

這座默默地佇立在曠野上的孤零零土屋裏,只有我與貓兩個生靈的存在。我們默默無語地互相對視,都能讀懂對方的嚮往。貓的雙眼在漆黑的三維空間閃爍着它智慧的藍光,我的雙眼卻沒有貓眼這樣的穿透力。

我吃的食物也不如我的貓,貓能到廢黃河裏捉魚,去玉米地裏捉鼠。而我只能吃母親早晨留下的一隻山竽、半碗玉米麪稀粥。小貓年僅三個月就變成了能夠單兵作戰的鬥士。它的天性是幽默搞笑,亦如美國的大兵,哪怕是在與它的敵人生死PK的關鍵時刻,它也從容不迫地彰顯自己的英雄本色。我親眼看過多次它與老鼠們的遊戲。它自己的個頭並不比老鼠們大多少,它每次將老鼠追得四處逃竄,一直到遊戲儘性,方纔搖着尾巴開懷大笑。而自以爲聰明的老鼠還洋洋自得,認爲自己已經逃脫了貓的包圍。而它恰恰就在這時爲老鼠佈下了天羅地網,最後一躍而起將老鼠置於死地。我看到貓的智慧後時常自責,我連一隻小小年紀的貓都不如。

小貓是我的一個敢想敢做敢闖的好兄弟。我的貓兄弟是大花貓一窩生下四隻小貓中的最後一隻難產的貓仔,其他三隻小貓後來全部夭折。它成了孤兒。它父親不能承擔起做父親的責任,早就變成了花花公子,撇下懷有身孕的大花貓出去尋花問柳了,就連大花貓生產這樣的大事也沒回來看一眼。小貓這樣悲慘的身世讓我倍加愛憐它。我們幾乎同命相憐,我們自然成了最好的兄弟。

這一夜,我幾乎沒睡,貓卻豎着耳朵打起了輕輕的鼾。我的兩眼總是盯着那個窗洞,生怕會鑽進什麼妖怪,心裏不由自主地想起祖父生前講了無數次的狼外婆。祖父講這個故事時將我抱在懷裏,亦如我現在抱着貓。那也是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一頭狡猾的狼戴上外婆的花頭巾前來敲門。“咚!咚!咚!”父母也都不在家,孩子們問是誰呀。我想那時肯定沒有實行計劃生育,父母能生一大羣孩子,不像我是個獨生子女,孤身一人,現在成了留守兒童。聽了一羣孩子的問話,化妝成外婆的狼捏起半邊嗓門說我是你們的外婆呀,孩子們信以爲真地打開了門。上牀之後,狼外婆開始吃起一個小孩的腳趾,發出一陣“格嗞格嗞”的聲響。睡在另一頭的孩子們就問外婆在吃什麼呀?狼外婆說我在吃小果子哩。就這樣,狼外婆活生生地吃掉了一個小孩。

我的每一個毛孔全都張開了,每一根毛髮全都站立起來,心裏越想越害怕,反覆告誡自己不能再想這些鬼怪了,可思維偏偏不聽我的大腦指揮,鬼怪故事依舊順着原來的方向執著地往下延伸。也就在這個時候,我的門被一股外力作用發出一陣驚人的聲響。“咚!咚!咚!”我立馬聯想起戴着花頭巾的狼外婆半夜敲門的恐怖。我嚇得頭皮發麻,貓也早已聽到了動靜,一躍而起,對着黑方臉一般的門爺發出一陣大義凜然的尖叫,門便沉默下來,不敢作聲。

那肯定不是狼外婆,恐怕是夜遊而至的風。然而,我卻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城裏的垃圾比我們鄉下的牛糞塘臭得多、髒得多,我們鄉下將牛糞打成餅貼在牆上曬乾,冬天用來烤火做飯,燒起來還會發出一陣陣的清香。可城裏的垃圾簡直就是臭不可聞,惡臭、悶騷味、腐爛氣等所有的含硫化氫的氣體,被夏日的太陽曝曬加溫後全部一古腦地向四處蒸發,撲面而來,直衝我的鼻孔,臭氣體深深地滲透進了我的五臟六腑。可我不得不在腐臭之中巡遊,睜大雙眼從中能夠發現對於我有價值的線索。我不得不在惡臭中尋找自己的未來。

狗來窮,貓來富。可自我們家有了貓之後,日子反而一天比一天難過。先是父親被拖拉機撞斷了腿,後來就是母親得了腦血栓,爲了他們看病不但花光了家裏僅有的那點可憐的錢,賣光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又賣光了所有的糧食,還跟親戚借了幾千元的外債,父母只有靠進城走街串巷撿垃圾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現在我中考得了全鄉第一,父母爲我升高中開始爭吵,一個叫我不念高中了,回家與他們一起撿垃圾,另一個叫我再讀下去,考了全鄉的狀元,不念書可惜呀!爭到最後他們決定繼續進城撿垃圾,別無他法。那八千元的學費我感到是個天文的數字。爲了節省一切支出,我們家開始不再吃菜,只吃山芋、玉米稀粥,每次吃飯前母親用開水將氯化鈉從固體變成液體,放在小碗這樣的容器裏端上桌來。一家三口就圍着這隻小碗,每個人用筷頭蘸一點,放在嘴裏用舌頭舔一口,感受一丁點兒鹹味,再去喝粥啃山芋。

這些日子,我愈來愈覺得父親的無能,二十天前在廢品收購站他居然爲一毛錢跟人家臉紅脖子粗地幹了一仗,最後被人打成了重傷,一連十幾天不能下地。我在小升初考試中的成績是全縣第三名,可因爲父親的無能,我交不起學費,還是沒能進城裏中學讀初中,只得在我們村裏的戴帽子初中上學。初中三年我是帶着對父親的滿腔怨恨讀完的。父親每次去學校請求校長減免我的學雜費時,都令我無地自容,在心裏大罵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最無用的活豬,遠遠地看到他一瘸一拐、無限謙卑地走向校長室,我就早早地躲開他的視線,我不敢讓同學們知道那個長得像卡西摩多的殘疾人就是我的父親。

那天我用撿來的草帽將我的臉遮去大半,生怕在撿垃圾的時候被熟人看見。我一邊在垃圾堆裏尋覓,一邊向四處張望。我就那一次隨父母進城撿垃圾的歷史,偏偏就倒黴透頂,居然碰到了班上的那個漂亮女生,簡直就好像當年正在修鐵路的保爾見到了貴族少婦冬妮婭!當我看到冬妮婭正天真爛漫地像一隻小鳥朝我這邊飄然而至,我已經躲避不及了,被她正好碰了個對臉。只見冬妮婭穿着一身的妖里妖氣的吊吊衫,正準備將手中剛剛吃完的肯得基紙袋和紅牛飲料易拉罐扔進垃圾筒,剛好一擡頭碰見了我這個倒黴蛋。我本來正要去撿那個能賣二分錢的易拉罐。可冬妮婭一扭腰見到我的這個狼狽樣,那美麗的大眼裏便流露出驚訝的表情,兩瓣紅脣半天沒有合上。一直到她還過魂來之後才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重新加入那羣帥哥靚女的行列。後來我想,現在許多人家生活富裕了,可早當家的孩子越來越少了,依賴父母的冬妮婭卻越來越多。這時冬妮婭們談笑風生揚長而去,我無法望清冬妮婭離我而去的背影,我的雙眼充滿了自卑的淚水。

多少年來,我不敢拿正眼去看班上的女生,甚至不敢拿正眼去看班上生活富有的男生。我生怕自己多看他們一眼會給自己多加重一分自卑,也多加重一分對父親的怨恨。

這天夜裏,我又從牀頭的柴席下取出那根保存已久的細繩。這根由蓖麻桿皮纖維絞合而成的繩索,還是我從廢黃河底路邊的那株老榆樹叉上撿來的。它具有很強的韌性,能夠承受上百公斤的拉力。它知道自己的使命,平日裏就默不作聲地盤蜷着,時刻等待着我能重新發揮它的作用。我將它拿過來理順它時覺得它的身體已經變得僵硬。我已經有一年沒有碰它了。

一年前,我用它狠狠地勒索過自己的性命,今天我再一次啓用它。我輕輕地將它圍繞在我的已經長出了喉結的細而長的脖頸,一圈一圈又一圈,就像一條長蛇慢慢地纏緊,慢慢地加力。我終於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胸悶、旋暈、乏力、抽搐。我的軀體正走向死亡,而我的意識依舊活躍。我感到痛苦,那種心靈之痛這時完全被肉體之痛忽略,一股苦水潮涌般地從我貧瘠的胃裏向上奔騰,片刻之後一片黃色的粘液便從我的嘴角溢出,然後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加速度墜落在我牀前的泥地上。

貓竄了上來伸長脖子對着地上的粘液聞了聞,搖晃着腦袋無比傷感地叫喚起來,然後弓身一躍跳上了牀,用它那溫柔的舌尖不厭其煩地舔着我已經發紫的臉頰。

我解開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繩索,摟着我的貓兄弟一起落淚。

我將自己對父親的怨恨升級爲仇恨,是在母親再一次犯病住進醫院搶救的時候。那天早上我徒步從家裏趕到城裏的醫院,看到母親正在接氧,滿臉都是鮮血,那件已經穿了十多年的格子短袖衫被染成了紅色,她的臉色因失血過多變得異常的蒼白。她從昨晚一直到現在都昏睡着沒有醒來。她那隻瘦骨如柴、佈滿老繭、被曬得發黑的手伸在潔白的被子外面在掛着吊針。我踉踉蹌蹌地撲倒在母親的牀頭,一把拉住母親另一隻手高喊着媽媽,可母親什麼反應都沒有。父親說昨天小傍晚他們冒雨將撿來的廢品捆好,準備去收購站賣錢,母親爲了多背一捆,想趕在天黑前回家,結果還沒背上肩就當場昏迷過去不省人事,一頭裁倒在地上的一塊石頭上,鮮血四濺。父親愧疚地說,自他殘了一條腿後,重活累活全都是母親乾的。醫生說母親得了腦血栓這種病就不能負重幹活了,結果累得又發了病,這不是找死嗎?又說母親這次是肯定是挺不過去了。

我一邊流着淚水不斷地喊着媽媽,一邊在心裏更加怨恨父親,認爲全都是父親害了母親。我真的想上去抓住父親的脖子狠狠地給他幾拳,可我將拳頭攥緊了反而發瘋似地奔出了病房的走廊,在院角的廁所牆根下放聲大哭起來,環繞我的那幾株楊槐的樹葉隨着我的哭聲紛紛飄零。

我的眼前不停地晃動着鮮血淋漓的場景,我下意識地想起了大花貓之死。

那天作爲孕婦的大花貓異常莊嚴地睡在我的涼牀上,破裂的羊水把我的被子全都浸溼了。我從學校放學回來時,正是第二隻小貓出生的緊要關頭。我一眼看見了小貓身上與母體相連的血肉模糊的臍帶。接着,第三隻小貓也出世了。小貓們被包在半透明血紅色的一層薄膜裏,依稀能夠看到小貓的體形。大花貓用盡全身力氣將小貓從產門往外擠,血紅的胎盤便跟着小貓一起在大花貓撕心裂肺的呻吟中娩出,遍地是血,鮮紅一片,大花貓迫不及待地用自己的嘴咬斷小貓身上的臍帶,然後吃起胎盤。吃完胎盤,大花貓便舔起小貓身上的血跡。舔完小貓又舔自己的身體。這時母親伸出一根受傷的手指對我說,這是大花貓生第一隻的時候疼得咬的。正在我們說話的時候,第四隻小貓又要降臨了,可大花貓顯得更加痛苦,它已經精疲力竭了。剛剛出世的三隻小貓也不懂事地往大花貓身上亂抓亂撓。我把眼瞪得大大地注視着大花貓血汪汪的產門又開了,露出一個透明的物體。可這一次大花貓已經無力擠出這胎小貓了。我正在爲它擔心的時候,大花貓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突然尖叫了一聲,將最後一隻小貓擠了出來,血紅的胎盤終於在大花貓的尾巴下平安落地。我看到那是一個倒置的小腦袋,嘴巴還張得大大的呢,舌頭紅紅的,羊水也被擠破了。大花貓連撕帶拉地咬斷臍帶、艱難掙扎着舔淨血跡,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完畢之後轟然倒地,不再動彈。大花貓死了,可能是因爲它患了妊高娠,死於生產時失血過多和劇烈運動引發的心臟病。它在臨死之前用盡平生最後一口氣,舔淨了小貓身上的最後一塊血污。我看到它死的時候面帶笑容。

從此,大花貓最後舔淨小貓身上的血跡面帶微笑死去的鏡頭,時常在我的腦海裏晃動,由此我推測到了母親生我時是何等的痛苦與堅韌。

我無限悲傷的守護在母親的病牀前,看着鹽水瓶裏最低廉的藥水一點一滴地順着那條橡皮管道流進了母親的手臂,時間也跟隨着藥水一點一滴地流逝,心中的痛苦卻跟隨着流動的藥水一點一滴地滋長。母親昏迷了一天一夜仍然沒有任何復甦的跡象。

母親會像大花貓那樣突然死去麼?我心驚膽戰地想。

母親的病牀被安排在走廊上,住進病房一天要花一百五十元,而住在走廊上只要五十元,再加上每天用藥,即使是最便宜的也得上百元。父親去跟親戚們借了一天也沒借到一分錢,剛纔哭喪着老臉空手而歸。醫生說再不交錢他們就要停藥了。父親一聽二話沒說撲咚一聲跪倒在醫生的面前,一連串地向醫生叩頭,請求醫生能救救我母親。

我滿腔悲憤地趴在母親的身上呼天搶地地哭喊着:“媽媽,你醒醒呀!媽媽,你醒醒呀!”母親過早衰老的雙眼依舊緊緊地閉着,嘴脣依舊失血乾裂,氧氣插管依舊被膠布貼在她的鼻孔裏,任憑我怎樣的`高喊她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飽經風霜的臉依舊被固定在她發病時的痛苦表情上。

母親的病情一天一天地惡化,我對父親的仇恨一天一天地加深。

這是一個被我的愧疚之淚徹底溼潤的夜。我將內心的愧疚擴散給每一個有生命的動植物,將自己的愧疚延伸到廢黃河的整個夜色裏。我像一隻夜遊的貓,默默無聲地行走在廢黃河底荒無人煙的沙灘上,將無限的愧疚心緒撒落滿地。我看到河底充滿了我愧疚的淚水,河面上映襯着一輪明月,還有數不清的星星在明月的背後,不停地眨着羞愧的小眼睛。

我一直固執地認爲太空也是一個家庭,星星們就是一羣孩子,他們的父親是太陽,母親就是月亮。只是我不知道太陽、月亮與他們的孩子離得是那麼的遙遠,他們的孩子是怎樣獨立地生活下去。我後來想那太空上的家庭肯定不屬於中國的模式,我們中國的家庭自古到今孩子都是在父母的庇護下長大的。這是我們種族傳承的一個特點。中國的父母們千方百計地爲自己的子女創造各種有利條件,總是將子女的一切全部置於自己的保護傘下,結果導致我國孩子們的獨立人格的養成要比西方國家遲上五年、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直接影響了我們自立、獨創、開拓的民族意識的培育。在這種國情之下,如果沒有父母的供給,民族心理、社會體制和精神傳統又沒有給子女們的獨立生存提供必要的條件,我國的孩子們就無法獨立生存,他們不得不在父母的護佑下亞健康地成長。在這種社會大環境下如果父母不能提供較好的條件,反而會被認爲無能,我就曾多次罵父親是頭沒用的活豬。

那天夜晚,我完全沉浸在無限的追悔之中,居然下意識地爬上了廢黃河大堆,走到我祖父祖母的墳前。祖父與祖母的墳墓只是一堆黃土,黃土堆上早已長滿了野草。我知道祖父祖母都很疼我,把我當作是他們的乖寶寶。我覺得那墳上的野草就是祖父從地底下長出來的鬍鬚,現在正隨着夜風左右飄逸。我知道這時祖父肯定要給我講故事了。祖父每次給我講故事前都捋捋自己的花白鬍須。

祖父果真捋了一把鬍鬚對我說,一個孩子的父母要出遠門,臨行之前父母烙了一塊大餅,生怕孩子嫌費事,就將大餅中間掏空了,把大餅變成了一個圓圈,套在孩子的脖子上,讓孩子餓的時候張開嘴巴咬一口就行了,根本用不着孩子動手去拿。等到父母幾天後回來,孩子已經餓死了。因爲孩子只咬了他嘴邊的大餅,脖子左右和後腦勺的大餅他無法吃到。祖父講完這個故事之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墳上那片鬍鬚般的野草便被吹得左右搖曳,瑟瑟作響。

夜裏廢黃河的景色是一片的慘白,迫使我飄飄欲仙。我很想成爲一顆星星,獨立地放飛於無限的蒼穹,與日爸爸月媽媽保持永恆的愛的距離。我感嘆從廢黃河大堆上一覽無餘地看到的那羣楊樹們,它們隨着微風嘩嘩作響,正合奏一曲嚮往自立的歌。它們感嘆自己無法脫離大地,無法自由行走,它們生來就註定了只能在一個地方老死終身。我聽出了它們的歌聲裏充滿了悲愴。廢黃河裏的魚們卻以一種平靜的心態對待自己的孕育與成長,無怨無悔地做一條本份的魚,默默無語地等待着無法逃避的生老病死。我羨慕它們明白自己的宿命後還表現出這樣的安詳。我行走在無數的由樹們、棉花們、野草們和魚們組成的夜色裏,漫無目標,真的像一隻流浪的貓。

我無法面對父親,我必須離家出走。

母親昨天終於甦醒過來,醫生說這簡直就是醫學史上的一個奇蹟。母親醒來後又開始叫喚我的乳名,她在昏迷時就不停地叫喚着我的乳名。她告訴我說,是父親賣三次血才救了她,她還告訴我,父親去年是爲了救小貓才被拖拉機撞斷了一條腿,又說父親知道我喜歡小貓。母親說父親不想讓我知道他是爲了救小貓才被撞傷的,生怕我心裏產生愧疚。我聽了母親的話半天怔在那裏沒有說一句話來。

我真的無法面對父親的那雙眼睛。他那雙小眼睛沒有光澤,從未用正眼去看這個世界,見人總是垂着眼皮,自卑、愧疚而恭謙,他明白自己的人生,知道自己就如同地上的一隻螞蟻,微不足道,他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命運給他安排的一切苦難,他無能爲力,又無可奈何。他覺得對不起我,平日從不敢正眼看我,甚至在我罵他是頭無用的活豬的時候,他也還是低垂着眼簾。

我向廢黃河堆下的河水一步一步地走去,從歷史深處流淌而來的清涼河水浸透了我現實的膝蓋。我真的想隨着這條早已廢棄的大河一下子流向未來。我正胡思亂想之際,突然看到小貓從我身邊倐然竄過,我看到它不動聲色將長長的尾巴垂入河邊的一處水洞中,然後假裝安然入睡,尾巴卻在那裏輕輕地搖擺。不一會洞裏慢慢伸出了鰻魚的頭。貓還在搖,鰻魚還是一點點望上伸。說時遲那時快,當鰻魚露出小半個身子時,小貓一個回頭望月,用它那鋒利的爪子抓住鰻魚,向岸邊猛然一甩,整個動作也就是一兩秒的時間,這條鰻魚就被它甩到岸上了。小貓將鰻魚釣上來之後並未直接去吃,而是眯起雙眼慢慢地欣賞一條脫離了水的魚是怎樣的垂死掙扎。它一會用爪子挑挑魚頭,一會又用雙爪抱起魚扔向空中,看到魚不動了,它就走到幾步開外,假裝離開的樣子,一但魚有了動靜,它就又猛虎下山般撲向鰻魚。

我上前一把摟住小貓,摟住父親付出自己一條腿的代價救下來的貓。

一羣流浪的霧從天邊蹣跚而至,緊緊纏繞着我們的身體,卻無法纏繞住我們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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