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莊稼花散文

說個謎語：地上一條龍，一覺到天明。

玉米鬚驅蚊有三好。一方便，即使忙了一整天，躺上土炕纔想起來也沒關係，趿鞋下炕，抓一把玉米鬚，三下兩下，便擰了一條火繩，長短粗細隨意。二芳香，點燃的火繩，嫋出玉米的清香味道，飄飄緲緲入夢來，蚊子卻有多遠跑多遠地逃。三省錢，當然，這是最主要的。

好了，揭示謎底:火繩。

這是大人的事。我們用玉米鬚做鬍鬚。

秋天，玉米棒子收回家，棒尖上的玉米鬚枯黃、曲亂，剝下來，抿在嘴邊，扮虯髯的老爺爺，一走一捋，好玩極了。更好是在夏天，青綠的玉米鬚柔潤、順長，好一把滑溜兒的山羊胡。

高挺的秸稈，把玉米花高高舉在頭頂，像叉開的五指，迎陽光，接風雨；玉米棒子，斜立在秸稈腰間，我們一伸手，就能夠到垂在棒尖的青須。

青玉米鬚，大人不讓我們隨便揪，說沒了鬚子，棒子會長瞎。長大才知道，原來玉米鬚是玉米植株的雌花，大自然真是奇妙！

奇妙的還有“捂密”。

夏天，高粱是風情萬種的少女，搖曳生姿，顧盼生香。哪天，地頭走過，看到每一棵窈窕的高粱，頂部都長出一截兒包，便是她們懷孕了。過不了三兩天，整片高粱便會吐出青色的穗頭。那個沒有出穗，反而愈發鼓脹的包，八成就是“捂密”。

折下，剝開，綠色的外皮裏包裹的是一團墨黑。幹活到中午，乏累飢渴，大人順手摺下一個“捂密”包，犒勞隨他們下地的孩子。有一點兒高粱的清甜味道，更多的是乾澀和苦膩，轆轆飢腸有了些許慰藉，留下的是滿手滿嘴的黑。

“捂密”是高粱胎死腹中的花，長了“捂密”的高粱是結不出籽粒來的，它們自己長裂、幹掉，剩下沒有頭的莖葉在風中搖。

捱餓的年代，“捂密”是好東西，多少苦楚的人，看到它的剎那，眼裏、臉上、心裏，流出萬分欣喜。現在，地頭壟上，仍有白髮的農人品它，說它。

奇妙的還有花生花。

花生花是藏在茂盛的葉秧裏面的小星星。每年秋天，挽着發纂的奶奶，顛着小腳，都去村東楊樹溝裏的花生地上摘採一些。回來，放在簸箕裏曬乾，縮成高粱米粒一樣的小球球，裝在罐頭瓶裏。做飯時，奶奶在窩頭上，麪餅上，綴上一顆，飯桌上便有了盛開的花朵和沁鼻的芳香。

花生是含油的作物，奶奶的花生花飯香，不足爲奇，奇怪的'是花生花能治病。

有一天夜裏，我突然肚子疼，滿頭大汗，又哭又叫。父親不在家，母親慌了手腳。對屋的奶奶起牀來，給我倒了一碗熱水，裏邊衝了幾粒花生花，一邊用筷子攪溫，一邊安慰我和母親，說:“摸摸頭，摸摸毛，小孩子嚇不着，喝下就好了。”一碗下肚，我的肚子居然不疼了；兩碗下肚，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我生龍活虎。

奇妙的還有白薯花。

白薯花開在白薯秧蔓的腋窩裏，像個小鐘。白薯花開的時節，葉莖長得肥綠、頎長，將其奪根掐下，一截一截掰折，注意保留一側的外皮不能斷開，然後隔一留一地去除莖段，同樣要留下一側外皮，這樣再拎起來，葉莖就長出一倍。當作晶潤的翡翠珠鏈，倚掛在兩邊的耳朵上，垂碰到臉蛋的感覺涼滋滋、癢酥酥，美妙極了，像極電視裏環佩叮噹的美人或是金冠墜玉的王侯。

白薯花開的時節，還是白薯蛋子在壟下潛滋暗長的時候，總有饞嘴的孩子，等不到它們成熟。見我屋裏屋外亂跑，母親遣我去村東的白薯地巡看。

空氣裏瀰漫着白薯的甘甜，我家的白薯地上，真的有兩個小子在撅着屁股淘氣。我剛想衝上去捉住他們，可又一想，嚇跑他們，若自己扒白薯來吃，一定會被母親罵的，不如等他們扒完，這樣，即可吃到白薯，又不至捱罵。於是我悄悄躲進旁邊的玉米地，沾沾自喜地看他們扒我家白薯……

每年春天，栽下白薯的時候，我都盼望着白薯花開。

奇妙的還有麥子花。

五月的田野，麥浪翻滾。麥子花青青白白，像個小頓點，隱在麥芒後面，不注意你都看不見。

父親看見了。不怕一水晚，全憑二水趕，三水澆上去，準是豐收年，他說灌漿水，少不得。起早，天上還掛着星星，父親架井下泵。太陽露出圓圓的笑臉的時候，一條閃閃白練流進麥田，父親揮舞大鐵鍬，又一個畦口子撅開了，汩汩的吮吸聲，彷彿響在父親心裏，他的心和麥子花一起朗潤起來……

母親看見了。她匆匆走在田埂上，無邊的麥浪爲她舞蹈，馥郁的麥韻是她的胭脂香，她向着熟悉的方向，尋覓着熟悉的身影。她懷裏熱乎乎的，裏面揣着她的男人的飯，她的臉蛋紅撲撲的，她的衣服紅豔豔的，她還是一個剛剛過門的新媳婦，她是萬綠叢中一點紅。

一年前，母親也穿着紅衣服，父親也在澆麥子，只不過父親澆的是母親家的麥子。父親的臂膀真有力，他能毫不費力地撅開畦口子，毫不費力地擋住漫跑的水，毫不費力地抱起母親。靜悄悄的麥子花羞答答地開，她也爲美麗的愛情所陶醉……

奇妙的還有大豆花、穀子花、芝麻花……

大自然是一座天然的園林，廣袤的田野是一座繽紛的花園。每一片莊稼都開出無數奇妙的小花，於無色無香、無聲無息裏，孕育滋養人類最重要的物質——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