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十月散文

清晨。我推開窗戶，暗香襲來。

又是一年桂花香呀！她即不像春天塌橋的桃花，塌橋的桃花香得過於撩人；也不像夏天廣昌的蓮花，廣昌的蓮花香得矯情了一些；還不像冬天的水仙花，水仙花香得羸弱了一些。這香，不沉不飄，聞見了便香透了身體、香徹心肺，感覺就像久居異鄉的兒女聽見老孃呼喚自己乳名時的激情，迫不急待地想要把她擁入懷中。

我聞香而醉，飲香而衣，依香而動。

客廳是香，小區是香，整個東湖這時候都是香啊。她不因爲低微而輕浮，不因爲熱情而騷動；她沒有取向，不用吮吸，就能香到骨髓裏；她不是那種暗香涌動，也不是輕香浮動，而是漫，漫無邊際地香着，似乎是無源之香，但一定是桂花香。有風香百里，無風香九樓，我不由地要去尋覓……

幾株青綠青翠的桂花樹，從容而淡雅地駐立在秋草橫長的草地上。圓形的樹冠，點點白花在綠葉間綻放，花兒開得並不熱烈，也不慵懶，不急不慢地向我溫情地微笑。我繞着桂花樹轉了一圈又一圈，嗅了又嗅，還是香是暗香。她即不因爲距離遠一些而淡薄，也不因爲距離近一些而濃郁，沉醉於這樣的暗香裏，我覺得小徑上偶爾走過的行人都是嘈雜的，映入眼簾的湖光是多餘的，我，也是多餘的。

一陣溫軟的秋風吹來，彷彿香自遠方，又似乎香自深處。是的，她確實香自遠方，香自隔山隔水擱時光的思念裏，香自無慾無求無我的靈魂深處。我不由地對她肅然起敬了，那是對母愛的敬意！我擡頭，凝神睹視着眼前的桂花，原來這桂花並不是一朵朵的，也不是一瓣瓣的，而是密密匝匝地垛在枝頭，有的像粗長的麻花兒，有的像粘成一團的爆米花。乳白色的桂花就這樣一串串的開在暗綠色的樹葉間，瑩瑩的發光。

不知何時，我已經遁入樹下，彷彿頭頂蒼穹，盞盞星光閃閃。

我這是沉湎了嗎？是的。我是沉湎在記憶之中兒時母親的體香裏，這種體香，只有自己能夠體味，而且終生不能忘懷。有誰？有誰在追憶母親的體香時，能不和我此刻、這般地沉湎?如果有人告訴我，他能不這樣沉湎。那麼，我將會鄙視他，也會遠離他。因爲不懂得感恩的人，我着實怕了！

兩位女孩在桂花樹旁對話，她們甜美的聲音把我從沉湎於母親體香的思緒里拉到秋陽和煦的正午。她們說，用桂花做的桂花糖夠味，又說桂花泡的茶夠香。我想，也是！但我再也不會吃用桂花做的食品了，無須因爲什麼。我只會把它珍藏在心裏，讓它的暗香時時點化我，免於墮入物慾與貪婪的靈魂中。

桂花開了。它的`香和曾經不同，比以往可心，比之前經久！

幾天後的傍晚，我應邀與幾位朋友小聚。當我匆匆下樓走在小區的幽徑上，一縷溫軟的晚風吹來，晚風裏蘊含着桂花的暗香，暗香輕拂着我的肌膚，使我陡然神清，那感覺，就像曾經遇到過的最溫柔的女子在我假寐中輕捋我的髮絲，輕撫我的肌膚，輕訴着她的心事。她的體香，也像這晚風中蘊涵的暗香一樣，讓我酥心。這酥心的暗香哦，可以讓時光斷流，使歲月不老。

不是香風不長，而是小徑不遠，是不夠老的我的人生之路不再漫長。我得時時珍惜身邊的香，她是這麼地美好。於是，我又小跑着折回去，轉身，再倘佯在香風裏，如癡如醉如幻如夢，入神入微；如此往返，久久地不忍離去。

我就這麼沉湎於桂花的暗香裏。回到家中，我鼻息間的暗香與心扉裏溢出的暗香在腦際裏交集，她讓我時時地感動，不時地驚異！

綿綿秋風綿綿雨，一陣秋雨一陣涼。我喜歡雨，即使是這瑟瑟的秋雨，雨夜、雨聲與雨情，都讓我心曠神怡。

片片黃葉蕭蕭落，不盡香思秋雨中。窗外的雨線傳來雨聲，雨聲裹着暗香，這雨聲是帶鉤的，餌，是桂花香。雨聲釣走了我的心思，長長的雨線把我拉到了夜幕下雨簾中東湖邊的桂花樹旁。天是黑的，雨也清冷，卻清香四溢。這時的桂花樹，翁翁鬱郁地駐立在自己的地方，樹冠上的葉兒折射着夜燈，不時地泛起溼溼的流光。我看不見桂花了，卻聞得到暗香。雨絲越來越密了，夜幕下的雨簾彷彿一襲走不出的紗帳，紗帳裏罩着暗香，我在紗帳裏聞香，在紗帳裏遐想。

秋風與秋雨，晚霞與楓葉，桔黃與柿紅，還有這不因爲空間與時間而瀰漫的暗香呀，填滿了我的心扉。

這樣一個秋天，便是我心中的滿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