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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比純淨的思念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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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歡小孩,哥哥姐姐包括我從小都沒有得到他的撫愛。小時候鄰居家的王叔對他的兒子大軍寵愛有加,每天太陽剛要下山的時候,大軍就會站在院門的老榆樹下等待爸爸的歸來。當他看到漸行漸近的那個熟悉的身影時,會高興地撲過去,王叔也緊走幾步抱起大軍在他的小臉蛋上留下深深一吻。這樣每天都上演的鏡頭使我羨慕不已。

無比純淨的思念散文

有一天黃昏,我也學着大軍的樣子在門前等他,他終於出現了,我也興高采烈地撲過去,他沒有抱起我,反而踢了我一腳:讓你學別人的賤樣!晚上我傷心的淚水打溼了母親的胸膛。

從此,我也和哥哥、姐姐一樣見他回來便躲得遠遠的,即便是長大了,和他說話也小心翼翼。參加工作以後,同事們說我太敏感,這樣性格的養成多半有他的影響。他靠着幾畝薄田和吃苦耐勞的精神把我們姐弟六個供養成人,並且相繼成婚。我結婚時,勸他不要再種地了,搬到城裏和我一起住吧。他堅決地搖搖頭。看着他目視田野那癡戀的目光,我明白,他這一輩子也離不開土地了。

妻剖腹產,我把母親從地裏接到家照料妻。母親剛待到第八天,他便氣沖沖來了,一進門就吼道:現在的女人真嬌氣,坐月子還要人侍候,你媽生你們時,第二天就下炕做飯了!我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解釋道:老爸,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何況你兒媳婦還是剖腹產……

“剖腹產怎麼了,當年我闌尾炎手術,手術完自己走回家的!”妻子坐在牀上啜泣,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母親乖乖地和他走了,牀上躺着的他那個剛來到人世不久的小孫兒,他連看都沒看一眼。那個月我一邊忙着工作一邊照顧家裏身心俱疲,對他的怨恨也與日俱增。以往每隔一週我肯定拿着大包小裹去看他一次,他也隔三差五回來送一次青菜。但是這次我沒有,他也一回也沒來,我們之間就這樣僵持着。

那是星期天,妻上街了,我想把小傢伙哄入睡了,然後安安靜靜看書,可小傢伙今天特別興奮,我方法用盡卻毫無效果。過了一會兒,他開始莫名的手舞足蹈發出了他來到人世以來最讓我驚詫的笑聲。莫非他看到了什麼?我轉過頭,哦,是他!他傻呆呆地注視着孫兒,我五個月大的兒子拼命衝他擺着手。我愣了,他的臉由白轉紅雙目放謝着不可思議的光芒,我知道,他的心被某種巨大的情感擊中了。突然,他把裝菜的兜子一扔,快步走到牀前敞開寂寞了一輩子的胸懷,抱起了小傢伙,獻出了他的子女曾夢寐以求的吻。他眼睛裏有液體涌出。對兒子的行爲我無法做出正確的解釋,兒子可以說不“認識”他,可是爲什麼他出現的時候兒子如此激動?是不是一代又一代的血脈流傳促成了這難解的情緣?小傢伙異常的舉動把他那沉睡了將近半個世紀的溫情喚醒了,這樣的情感一旦從冰封中甦醒便不顧一切。

我冥思苦想半個月爲小傢伙起的名字被他徹底否定了,他堅持叫他“鎖柱”,他說越簡單越直接的名字越好,我和妻拗不過他。菜地離縣城十多里路,坑坑窪窪極不好走。每當看到兒子瞪大了眼睛,聽到毛驢熟悉的嘶鳴,不用出去看那一定是他回來了。他快速把驢車拴在門柱上,然後趴在窗戶上召喚鎖柱啊鎖柱啊,我想不到曾以脾氣火爆著稱的他能發出如此溫情脈脈聲音。牀上的小鎖柱已是急不可耐,如果他會走,肯定立即以箭一般的速度衝出屋門撲進他的懷裏。然後他推開門,臉笑得像個核桃皮。鎖柱興奮地歡呼,他張開雙手抱起了他,小屋裏溫情迷漫……淘氣的鎖柱扯他的帽子,擰他的臉,揪他的鬍子,他笑嘻嘻的任由他擺佈,這動人的場景讓我即妒忌又羨慕。鎖柱不喜歡吃水果對他拿回來的碧綠的黃瓜卻情有獨鍾,一根黃瓜幾分鐘就吃進肚裏,他樂顛顛地說:這娃子像我口壯!

考慮到他歲數大了來回跑不方便,每個星期天我騎摩托和妻兒“回訪”一次,即便是這樣他仍然三天兩頭回來一次,他說他看不見鎖柱他不放心。對於我們上菜地的時間他掐算得很準,快要接近菜地時,一擡頭,總能看見他在往我們來的方向張望。不等車子停下,他就奔過來,從妻子的手裏接過鎖柱走向一望無際的原野,他一定在和孫兒講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從草地上飛向遠天的鳥,草叢中偷偷鳴叫的蟈蟈,輕輕掠過眼前的蝴蝶,講着那些我曾經想聽卻沒有聽到的故事。

鎖柱會走了,越來越調皮。那天,一隻青蜓飛進了黃瓜棚中,被他看見,他一定要爺爺去抓,他答應了。爲了抓到那隻東撞西撞的青蜓,他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我勸他停下吧,他不肯。他笨拙的姿態逗得我和母親忍俊不禁。終於他抓到了那隻晴蜓,高興得像個孩子。鎖柱拿着蜻蜓嘴裏直嚷嚷:爺爺真厲害!爺爺真厲害!他眯縫着眼注視着鎖柱,那一時刻,他是最快樂的。

那是整個冬日裏下得最大的一場雪,院子裏的積雪沒了腳踝。鎖柱病了,在醫院打了一天一夜的吊針卻依然高燒不退,我愁眉不展心急如焚。中午鎖柱微微睜開眼睛含混不清喊着爺爺、爺爺,他想爺爺了!我滿足不了兒子簡單的要求,雪下得這樣大,即使他知道孫子病了,也回不來啊,何況雪後的路很滑,他歲數大了,我怎麼能放心呢。門開了,進來一個人,當他摘掉狗皮帽子,我纔看出是他!他一邊拍打着衣服一邊說:下雪,在家呆着沒意思,想鎖柱回來看看,你的鄰居告訴我鎖柱病了……鎖柱突然醒了,興奮地大叫:爺爺、爺爺……他急忙抱起孫兒,心疼地說:可憐我的小孫子了。我又問他是不是把驢車拴在家裏了,他說他沒趕車是走着回來的。十幾裏的雪路他是走着回來的!難怪他的膝蓋那麼髒,他不知跌了多少交!我的眼睛溼潤了,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原來也可以這樣直接地表達愛。

鎖柱快上幼兒園了,我和妻子工作都忙,決定僱一個保姆負責接送照顧孩子。他衝我大吼:你沒看電視嗎,那個被小保姆拐走的孩子至今沒有下落呢!我小聲說:我找個熟人多給點佣金。“那也不行!”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想好了,等收完最後一茬菜就搬回去!”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我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啊。爲了孫兒他放棄了依戀一生的土地。我理解他的這種放棄,就像一個出色的醫生被迫放棄手術刀,一個優秀的作家無奈放棄手中的筆,這需要很大的決心和勇氣。

秋風蕭瑟,院子裏的大松樹最後一片葉子在枝頭搖晃。他和母親搬回來了,可我意外發現他的臉有些蒼白,母親說他這幾日食慾不振。我沒有太在意,突然告別了耕種了一輩子的土地他的心能平靜嗎?過一段時間會好起來的。第二天晚上,鎖柱跑進來告訴我爺爺吐了、爺爺吐了。我匆匆帶他去了醫院,醫生說他得了食道癌已經是晚期了失去了做手術的價值。我剛剛編織的一個無比美好的生活之夢讓這晴天霹靂擊得粉碎,秋雨綿綿的夜,我的心被悲傷撕碎。

我們刻意隱瞞着他的病情想盡辦法延長他存活的時間,他卻很樂觀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堅持每天接送孫兒。漸漸地,他的腳步踉蹌了,臉形同枯槁。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了命令他躺下休息一會兒,他的眼神裏藏着無盡的憂傷:“我都快要‘走’的人了,讓我把最後的時間交給我的孫兒不行嗎?”原來他早已明白自己時日無多!望着他搖晃的背影我的淚水無聲滑落。也許他的孫兒給予他的那種快樂那種心靈上的慰藉是我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給予他的。

那個下午,他不行了。母親提早把鎖柱送到了大姑家,在她老家有這樣一個傳統,將死之人是不能讓小孩子接近的,這樣會對孩子不好。他喚我到牀邊,把我的手放在母親的手裏,我明白他的意思。然後,他一遍又一遍的說着一個字:柱,柱……我強忍淚水轉過頭,準備去接孩子,母親一把拉住了我使勁搖着頭。我猶豫了,他嘆了一口氣,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我掙脫開母親的手衝他喊道:爸爸,你一定要等着,我這就去接鎖柱!我要滿足這個不幸的老人最後的'願望。我揹着鎖柱在街上飛奔,淚花飛濺,世界還如從前般喧譁,但是此時此刻一個我無比至愛的生命正慢慢地消失……

我把鎖柱放到了他身邊,他露出了一朵艱難的微笑,緩緩的伸出手,鎖柱愣愣地看着他,他如干樹枝的手終於抓住了鎖柱的小手,他的眼裏擠出一滴晶瑩的淚珠,保柱突然大聲說:爺爺,等你病好後,會陪我玩嗎?他無力地點點頭,我捂住了自己的臉。

當他被擡上殯葬車時,我聽到了鎖柱和侄女的對話。鎖柱問:姐姐,你說爺爺會回來嗎?侄女眨眨眼睛:好像不會回來了,去年我姥姥也是這樣,被擡上了車就再也沒回來。“你騙我,咱爺爺還會回來的,媽媽說爺爺去天堂了,我想過兩天他會回來的。”侄女咬咬嘴脣不再言語。

以後我和妻天天陷入在鎖柱那無休無止的問題中。“天堂在什麼地方?”“爺爺爲什麼去了那麼久?”“那裏是不是很好?爺爺都不願意回來了!”……一天,鎖柱的一句話讓妻子打了個冷戰。爺爺回來了,爺爺回來了!原來他聽到了一陣遠遠的驢叫聲。他鞋也不穿,跑出屋門。當然門口並沒有那張親切的笑臉,那個在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爺爺不可能再回來了!而每天半夜,他都會驚醒,說着一些關於爺爺的莫名其妙的話。

如何讓孩子明白“死亡”的意義,成了我和妻最頭痛的問題,無論我怎麼細緻入微的解釋,鎖柱始終堅信爺爺一定會回來。每天他都把玩具仔細的擺放整齊,他說等爺爺回來和他一起玩。他小小的心靈燃燒着一團火。

那天我去幼兒園接他,他看上去很不高興,沉默了半天突然對我說:爸爸,我知道爺爺不會回來了。我長吁了一口氣衝他點點頭。他又說:亮亮的媽媽死了,老師說人死了就不會再回來了……說完,他大哭起來。我一把摟住他熱淚滾滾,我小小的兒子終於明白了死的意思。他是在爲心中那個破滅的希望而哭泣,曾經那個希望是多麼遙不可及,可是又是多麼的美麗。

晚上他早早就睡了,妻摸了一下我的臉說:看你這些日子瘦多了,別想啦,人都走了。我回頭看了一下牀上那個臉帶淚痕的小人,是的,我想他,他的突然離去在我心中刻下了一道永難泯滅的傷痕,但同時我也明白生老病死是每個人都無法拒絕的自然規律,我還可以安慰自己並且隨着時間的流逝這種疼痛會悄悄的減輕。但是我的兒子呢?

他永遠比我想得深切,因爲那是乾乾脆脆一塵不染的思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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