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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正了的老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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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不止一次跟我說:你老妹,帶正噠。

帶正了的老妹散文

老頭很少這麼夸人。

實踐證明:老爸當年領養老妹的決策,百分之一萬正確。

我們家兄妹仨,我排行老二。上面有一個哥哥,比我大兩歲,屬兔子的;老妹比我小七歲,是老爸從我大舅家抱養回來的。原本我還有個親妹妹,68年生的,因爲出麻疹沒能活下來。那個時候,生活條件都不好,一窩雞崽總有幾個孵不出。

上小學之前,我一直是家裏的“滿崽”。有了好吃的,老爸老媽總往我碗裏塞,做哥的也讓我。“滿崽”在東北叫“老疙瘩”,待遇高,是全家唯一的寶貝“疙瘩”。

72年冬,離春節還有半個月,村子裏到處瀰漫了過年的氣氛,院子裏的雪地上零星地散落不少炸過了的炮皮紙屑,大人們在忙着殺年豬、做餈粑。一年當中就屬年跟前的二十來天最熱鬧。

一大早,三舅媽把我從被熱窩裏抱出來。我往外看,天才麻麻亮,像是扣了口大黑鍋。上屋傳來“嗚嗚啦啦”的嗩吶聲。三舅媽讓我趿了布鞋,深一腳淺一腳跟着她往大舅家跑。屋子裏擠滿了人,表哥、表姐披上了粗白布單,聽人小聲在說:我的大舅媽難產死了。大舅媽安靜地躺在鋪滿了稻草的木板牀上,靠裏哇哇直哭的小女孩,正是後來過給我們家的老妹。

大舅媽出殯後的第二天,一家人圍在祖父家的火爐旁,商量老妹的事。奶水成了最大的問題,天天喂米湯,孩子哪能養得活?老爸作爲工人階級的先鋒代表,搶先發言:把老妹抱回岳陽,落城市戶口。

老爸表態前,經過了一番思想鬥爭。之前,老爸答應過六叔,原打算過了年,農村插秧,就去接六叔家的二丫頭。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指標被老妹佔了。這事是我去年回家才聽二丫說的。

廠子裏有才當媽媽的,看老妹可憐,把奶頭讓老妹吮兩口。老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可老是靠吃“救濟糧”,終究不是個辦法。那年代,誰家都有揭不開鍋的時候,清湯寡水,哪來多餘的“口糧”。上個月吃油鍋子菜,下個月只能吃紅鍋子菜(到月底,油不夠吃,鍋只能乾燒,燒通紅,菜扔進去,“哧哧啦啦”地響)。

計劃經濟年代,購物憑票。布票、肉票、糧票、糖票、棉花票全都按月供應,票面上蓋着硃紅官印。老妹屬老鼠的,貪嘴,喝米湯也得放糖,不加糖,她扯脖子哭。每月發的高溫補助糖,老爸老媽加一起,不到半斤。上哪弄糖去?

好心人還是多。老爸車間有個叫吳富生的,平江人,做木工活。吳伯來我家,手裏總忘不了拎包白糖,進屋就用鬍子往老妹的臉蛋上蹭。白糖用黃紙包成四方形,上邊夾一張紅紙片,用棕櫚條打上十字花活結。包糖的黃紙到現在我還記得,薄,用嘴巴舔,每次都得加十二分小心,到底能舔出個大窟窿。我佛慈悲,很長時間,我一直以爲吳伯應該叫“佛生”。三天兩頭往我們家跑的還有黃嫚阿姨,她是老爸以前在茶陵鐵廠的同事,她們家的“老滿”跟我小學一年級同過學,坐前後桌。黃姨在磷肥廠上班,高溫補助白糖,職工一個月一斤,天天泡白糖水喝,喝到共產主義社會也喝不完。

“生在紅旗下,泡在蜜罐裏。”老妹吃不慣辣,炒菜裏有一零星辣椒,她直喊“辣死噠,辣死噠,”作出極爲痛苦的表情。老妹愛吃糖拌飯,每次看她在糖罐裏用勺子狠狠地挖出一大坨,我的心似乎也被挖了去。典型“資產階級小姐”的作派!又不是生在帝王將相家,哪來的驕氣?哼,我看不慣。

老妹一歲多,我八歲露頭,正記事。老爸帶她去岳陽樓門前的國營照相館,我嚷着也要跟去,老爸不讓。老爸跟我說:照張相片兩毛二,不能當飯吃。他卻捨得給老妹單照,老妹站在童車裏,兩手往前伸,嘴巴張開,臉上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那時的相片分兩種,一種黑白,一種彩色,顏色是人工後補上去的。老妹這張照片效果好,後來又加洗了十多張,寄到了外婆家。去年我回鄉下,在二舅家牆上的相框裏,我驚奇地發現這張當年讓我“羨慕嫉妒恨”的照片居然還在,只是因爲時間久遠,照片粘在玻璃鏡面上,揭都揭不下來。

老妹一天天在長大。

初中畢業,有一天大中午,日頭正毒,我心直癢癢,把哥新買的“永久”牌自行車推出來,在大道上飛奔,擔心捱揍,老妹幫我站崗放哨。我學車時,笨到了家。個小,上車費勁,車向裏傾,踮左腳,右腳邁過橫樑,屏住呼吸,目視前方,猛勁蹬,屁股順勢往上翹,擰胯,歪歪斜斜騎出十多米。不會溜車,下車時狼狽不堪。有幾次,人倒是下來了,腳還在自行車樑上掛着。到現在老妹仍笑我,說我那會騎車總愛往牆上撞。

我大學畢業,四處找工作,爲給人送禮,寫信管父母要錢。那年,老妹正技校畢業,分配在布機車間做擋車工。老妹把她自己攢了大半年的三百元工資錢,加上媽的二百,一併郵給了我。五百元錢除了十張是五元的票子,其餘都是十元一張的,有整整一摞。八十年代全國紡織企業不景氣,老妹工作的`單位也跟着黃了攤兒,靠在外面打點臨工,掙點柴米油鹽錢。

說到柴米油鹽,老妹做飯可是把好手。家裏來客,十個八個菜,她連採買到摘到洗到切,一個人忙呼,不大會工夫就能搞出一大桌。老妹完全繼承了老媽的衣鉢,只是水平比起老媽來,還差那麼一丟丟。

老媽在世時,好些次住院,哥和老妹都是主力。老妹上白班,再遠的路,老妹騎了摩托過來,幫媽端屎端尿、擦屁股、換尿不溼,要忙到很晚纔回家。

我們家三兄妹中,個頭屬老妹猛,塊頭大。我在身後,雙手託老爸腋窩,扶他在房間裏慢慢移,走不到十分鐘,我就累得只喊腰痛、胳膊酸,讓老妹來幫忙。我第一次幫老爸穿衣,左搞右搞,搞不好。老妹說:穿的時候先穿爸沒勁的手,脫的時候先脫好手,正相反。什麼道理?我一個上過大學的人比她技校生不如。

老妹家離老爸這有十五里路,颳風下雪,就是天上落刀子,老妹也會坐車過來,買菜、做飯、換洗老爸的衣服、牀單。老妹說:革命工作靠自覺。

老妹每次回來,鑰匙還在鎖孔裏,老爸先知先覺,知道是他老姑娘。頭擡得高高地,望見老妹進了屋才肯落枕,眼珠子隨着老妹轉,像是芭蕾舞臺上的追光燈,人在哪,光就追到哪。

老妹不在家,老爸連聲會問:“素癩子”跑哪去了?問過一遍又一遍。“素癩子”是老妹兒時的小名,這名字,一點不像女孩子名,老爸當了二十歲的外孫面,照樣喊,喊了四十年,老爸喊得順口,喊得親切。

老妹對家裏人實誠。按理說,老爸老媽都不是她親生父母,我們也不是她的親哥哥,她卻實心。我春節回去,她喊我“二哥”喊得最親。她不怎麼喊她“大哥”,她有些怕他,大哥嚴肅有餘,活潑不足,不像我嘻嘻哈哈,沒有正形。

老妹今年四十五,孩子也二十歲了,按說她也到了應該好好休息的年紀,可這些年,家裏有兩個老的需要照顧,老妹脫不開身。老妹不會梳妝打扮,出門連口紅也不抹抹,是件褂子就往身上套兒。老妹看上去比我要憔悴,要蒼老。

我以前問過老媽:兒子好還是姑娘好?老媽不假思索:姑娘好,嗯(你)這個伢崽指不上。

我問老爸,他更乾脆:老姑娘帶正噠。

一說起老妹,老爸的臉上又有了笑模樣,豎起來的大拇哥,沖天,半天放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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