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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具上的眼睛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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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具,大多是鐵和木頭的組合。農具的眼睛就長在木頭上。

農具上的眼睛散文

頭是農具裏面的大哥大,挖、刨、耙、平都用得上。尤其是山裏人家,頭幾乎四季不離手,居家過日子,置辦一兩把稱手的頭是必不可少的頭最好是馬嘴鎮街道里苟鐵匠打的,他家祖傳三代鐵匠,只要是“苟記”鐵匠鋪裏出的貨,質量絕對鋼鋼的。就算頭刃磨禿鈍了,拿到鐵匠鋪裏砸鋼一次,繼續用走了,哪怕頭磨得只剩下頭襻了,也不曾聽說過誰家的頭刃折折過。百姓的口碑就是金字招牌。

我家的幾把頭都是苟鐵匠打的,無論是七斤重的還是三四斤重的,都是久經考驗的好東西。山裏的農活費傢俱,不要說地裏隱藏着不少石頭,光那盤根錯節的樹根以及和樹根一般的大黃,平常的頭撐上三五天就扭成了麻花,唯獨苟鐵匠打製的頭,堅硬不失柔韌,再頑固的樹根也會被斬斷,就是那些隱匿的石頭,鐵石撞擊出耀眼的火星,頭刃上也只是幾道白印印。挖根深蒂固的大黃,只要你力氣好,又得技巧,五六下就能刨出一棵七股八叉的大黃來。當然了,好馬還需好鞍,頭好還需得好钁把。

上好的钁把非栒子木莫屬,山酊子次自。栒子木木質瓷實,剛柔相濟,遇硬則柔,逢軟又堅,是頭的最佳搭檔。山酊子雖然渾身刺疤,但韌性很好,尤其重要的是它在彎曲之後又能恢復如初。我家的頭把都是栒子木的,是父親利用放牛的間隙從林裏找尋到的。再好的把杖都要經過煙熏火燎的考驗,只有如此,木頭上的水分和嬌氣纔會消失,變得筆直堅硬,容光煥發,成爲頭的最佳組合。那些被父親和我兩輩人的血汗浸潤的钁把,宛如鍍上了釉子,明光錚亮,木紋清晰,每一個疤痕就是一隻隻眼睛。那一隻隻眼睛,見證了父親一生的艱辛,也見證了我的怯弱和成熟。父親靠着一把頭,養活了一家九口人,直至年紀老邁,力盡汗幹;我舉着那把七斤重的頭,用三年時間把自己由一個懵懂憤青鍛鍊成一個合格的農夫。

鋤頭是農具中的骨幹。莊稼地裏的草永遠比莊稼長得快,如果沒有鋤頭的殺伐,莊稼的收穫只是一個肥皂泡。無論是母親種菜的小鋤頭,還是我和父親用的扇子鋤,鋤把都是輕巧柔韌的嫣紅柳木的。嫣紅柳是一種美麗的木頭,雖然難成棟樑之才,卻是很受歡迎的農具把杖。嫣紅柳外皮嫣紅色,上面綴滿了白點,尤其是蕭索的冬天,耀眼醒目。做鋤把自然是要煙熏火燎,剔除外皮的,否則就會變形扭曲。嫣紅柳鋤把光滑細膩,除了結疤酷似人半眯的眼睛之外,上面有酷似人體血管的脈絡,經過數十年汗水的浸透,那些脈絡愈加清晰,我一直懷疑父親的血汗通過鋤頭把的脈絡傳遞到莊稼身上了,要不然我家的藥材、洋芋怎麼會每年都茂盛豐腴,父親卻一年比一年消瘦了呢

鐮刀是農家必不可少的。收割莊稼,斬除雜草,進林子裏割毛竹,哪一樣能離開鐮刀呢割麥子用的是套在木鐮上的鐵刃子,刃子是來自陝西的“豐收牌”,鋼水好,鋒利,耐磨;木鐮對木質的要求不高,但握手的地方必須有個翹起的弧度,以便手上的力度更好地傳遞到刃子上。我家割麥子的幾把木鐮,把手的竅口很適合,用起來很給力,更巧合的是,每個鐮把上都有一個木紋形成的眼睛,有的似笑非笑,有的嚴肅莊重。每年夏收時節,握着那些鐮把,似乎感受到冥冥中的一種鼓勵,不敢懈怠,龍口奪糧,顆粒歸倉。鐵鐮刀的把必須是木質瓷實的,因爲要承受洪荒之力。譬如割豌豆,割蒿草,割毛竹,那都是力氣活,那些輕巧速成的木材會耽工誤事的。我家的幾把鐵鐮都是珍珠杆把——一種美麗且瓷實的木頭,因爲花開似白色的珍珠而得名。珍珠杆把拿在手裏沉甸甸的`,給人以勁道的感覺。珍珠杆上的木紋朝一個方向擴散,好像水面激起的波紋,但是每一個橫截面上都有一隻笑盈盈地眼睛,使人在勞作之餘會心一笑。

該說說斧子了,斧子纔是山裏人須臾不離的聯手呢!沉甸甸的斧子須得一個攢勁的把,山酊子或者雞骨頭木是最理想的,那些略微凸起的疙瘩摩挲着手心,微癢而舒服。我家的那把斧子大概有六十年了,反正比我年長,山酊子木的把,經過六七十年的摩挲和汗水浸潤,玫瑰紅夾雜着淡黃色,還有一綹醒目的青色,橫截面上也是一隻炯炯的眼睛,配上明光錚亮,寒光閃閃的斧子,簡直就是一件可人的藝術品。這把斧子不僅是砍伐生活必需的柴禾的工具,還是父親數十年進山放牧護身的法寶,好多次和豹子的相遇,都是靠斧子凌冽的光芒嚇退兇猛的豹子的。

隨着移民搬遷的實施,家鄉只是一個空虛的名字了;隨着父親的老去,再沒有人摩挲那些農具。加上我們對家鄉的背叛,那些朝夕相伴的農具,那些長着眼睛的農具,被塵封在老家頹廢的倉房裏,失去了昔日的光澤和榮耀,成了一段直觀的歷史。

昨夜,突然間有好多隻眼睛入夢——那些農具上的眼睛,它們滿懷期冀的瞅着我,似乎在說:你好久沒有來看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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