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外婆散文

這是2016年的春天，我在熟睡中被鈴聲驚醒。在木蠟村的父親打來電話，他告訴我，外婆走了。我即刻起來，外面還是散不盡的濃霧，我聽到霧裏傳來竹葉落地的聲音。我突然感到極度的寂靜。

我生下來時，是家裏唯一的少爺。爲了不讓我在貧困的家裏吃苦，我父親在我一歲時把我送到了外婆家，我大概在那裏呆了幾年，具體我已記不清楚。我五歲在故鄉的木房子裏讀了一年學前班，那是父親用棍子趕我去的。後來政府說老師沒有資質，要我們重讀一年。父親考慮到當時的情況，無奈地把我送到了木蠟小學，我就寄宿在外婆家。至今我仍清楚地記得，我在那裏又做了五年的少爺。外婆家離學校只有幾分鐘的路程，每天早上，太陽的光芒穿過晨霧，我已起牀打掃房屋內外，準備去學校了，這時外婆總要在我的書包裏放上幾塊餅乾，有時也悄悄地塞給我5毛或1塊錢。外婆是沒有多少經濟來源的。我小時候實在夠活潑，整天蹦蹦跳跳，高興了就愛跳起來摸高處的燈泡，時間久了，用力一跳，我擡頭只看見燈頭在屋頂晃盪。這被外公看見了是會生氣的，外婆從來沒有對我發過脾氣。她轉身進小屋裏，老半天出來，手裏多了幾張褶皺的零錢，她給了我，我頭也不回地買燈泡去了。

外婆家處在高山，每年冬天，大雪紛飛。我從學校回去，北風透過衣服吹上身來，總感到無辜的寒冷。路上的泥濘，路邊的野草，像我寂寞忠誠的伴侶。我換了衣服，坐在竈前向火。我看見竈臺被擦得光亮，火鉗在灰裏站得筆直。至於屋裏，地上永遠被我掃得那麼幹淨。我爲外婆燒了熱水，她開始爲我洗衣服。她溫暖中的水汽中的臉，還很紅潤。至於夏天，就在屋傍的溪水裏，溪水那麼幹淨，近岸的竹林一叢叢那麼茂綠，甚至我連半點葉落的.聲音也聽不到。

但我長大了，我離開了把我養大的木蠟村，我遠走了異鄉。在孤獨的求學路上，我知道外婆一直惦記着我，有時候夜晚我瘋狂回憶，回憶裏依然草木枯榮……

後來放假，我回到了故鄉。我總要去木蠟看望外婆，去幫外婆在茂密的一片青綠的苞谷地裏挖幾簍洋芋，去熟悉的森林裏尋幾簍柴火。再後來，冬至了。我坐在外婆家的竈前向火，但是竈臺已不再明亮，火鉗佝僂地躺在灰裏。甚至連屋子也不如往昔乾淨。

隔年，母親剛從外地回來，便心急火燎地去了外婆家。第三天，我們一家三口在上面過了年。到了正月初一，外婆的身體狀況更加糟糕，飯量比起前幾天明顯下滑。母親尤爲擔心，整天在牀邊陪着外婆。第二天，我回家給親戚拜年去了。我走的時候，外婆氣喘得厲害，我沒有打擾她。回家路上，到處是風，風把樹葉吹得飄落，茅草彎下了腰也在風裏顫抖。蒼涼的青山與枯草映在清澈的水裏，只有水，它一如既往地東流。

後來，母親問我，你上去的時候，你外婆認得到你嗎？我說往年的時候，外婆是認得的。去年我去，外婆昏黃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半天，總算把我認出來了。只有今年，外婆連話也說不明朗了，我想，她後來是知道我了吧。我沒有問我的母親，外婆是否認得清楚她。但我想，一定是認得的，外婆一定是爲了等她最心疼的女兒。

2016年的春天只過了3天。在這最後的暗無天日的夜裏，外婆永遠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