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老廠掠影的散文
過年了，趁着有空，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到曾經工作了35年的老廠看看。
清晨，從母親家出來，一直向北走，300米的一條柏油馬路，雖說起伏，卻筆直寬闊，因是下坡，眨眼間便到了廠大門崗。身着藏青色制服的保安人員，起初不許我進，正說話間，崗樓裏又走出一人，似曾相識，就見他對盤問我的保安說：“他是黎陽公司的勞模，電線杆上有他的照片。”我輕易就被放進了工廠，嘴裏便不住地道謝。從這裏快步向前，走至大十字轉西南方向，右邊是檔案館、消防隊，左面就是我平常上班的地方——四零庫廠房，它前後相鄰着盤軸和裝試兩家分廠。這裏曾是我每天都要往返無數次的必經之地，接活，領料，裝卸各種航發產品，與工友們一起辛勤勞作，拋灑下顆顆晶瑩的汗水。
現在正值初春時節，雖是清風撲面，卻到底少了些許刺骨寒冷的味道。大街兩旁的香樟、松柏和廣玉蘭枝幹挺拔，樹冠俊秀而雄奇。在初升的陽光下，綠意盎然，盪漾着勃勃生機。我按捺着激動的心情，靜靜地步入廠房，上樓，左拐，是原來的辦公室。默默地站立窗前，久久地凝視着前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面的熱處理車間和連綿起伏的峯巒。山河依舊，人已遠行。撫今追昔，便有了一種悵然若失的酸楚。轉過身來，房子的西北角就是異常熟悉沸騰暄鬧的裝配車間和存放着各種零件製品的庫房。現在，偌大的廠房全都搬空了，“都走了！”我暗自嘆息。此時，有一大股灰塵兇涌着向我襲來，我猝不及防，被嗆得用手緊緊地捂住鼻子。
一年前，在我臨去沙文前，有一大一小兩隻亞麻色的貓咪躲藏在單位某個僻靜的角落，它們白天睡覺傍晚出來，自覺擔負起看家護院的職責，那“喵嗚，喵嗚”的鳴叫，無疑成了鮮活生命頑強依存的訊息。我不知道，它們現在去了哪裏？沿四零庫的大門向北繼續走約100米的路程，東面有兩棵異常熟悉的大樹，其中一棵是讓我魂牽夢繞的梧桐。夏日的黃昏，翠綠葳蕤的葉子上白鷺鳥姿態優雅，不知從何處翩翩飛來，簇擁在綠蔭森森的槎椏間，上下漫舞，淺唱低吟，如濃濃的碧湖升騰起朵朵雪白的浪花，好看極了。這會兒白鷺鳥早已不見了蹤影，聽人說每年的冬季它們都會去溫暖溼潤的南方避寒。光禿瘦削的枝杈，只剩下三五個巢穴立於其上，似乎在細細講訴着發生的故事。而另一棵植物名叫白榆，粗糙斑駁，扭曲虯勁，盤根蓄力，筋骨強健，直刺青天。離開心目中的這兩棵神樹往返的時候，順着廠區大道前行百餘米向左踏入一條逼窄的甬道，有一截陡峭不長的坡地，盡頭處便是聞名遐邇的菜花洞。
?遠處莽莽蒼蒼的高山，枯黃泛綠的崖壁上，各種喬木恣意生長。初春的晨霧隨着輕輕流動的薰風，似一匹婉約繚繞的綢紗將其裹藏其中，朦朦朧朧，若隱若現，洇染出滿滿的寧靜和清寂。此刻，望着陽光下日漸斑駁的鐵門，我無法忘記少年時的情景。父母親曾是這個著名山洞的主人，他們從瀋陽入黔，在山洞裏整整學習和工作了十年之久。在二十世紀的七十年代初，我曾進去過裏面玩耍，還和老師傅們有過一次難忘的山洞探險。聽長輩們講，菜花洞是著名的“土匪洞”，差不多有十幾公里長。印象中，從山洞裏往下走，會經過一條窄窄的暗河，其間有無數的鐘乳石，在自制的火把照耀下，千姿百態，栩栩如生。有的像破土而出的竹筍，有的似展翅飛翔的蒼鷹，還有的像葡萄、珍珠、瑪瑙……
在菜花洞口的.右側有一架現已鐵鏽斑斑的天梯，寬約一米，梯級數大概爲三十二級。當年，父親曾牽着我的手領着我無數次攀爬進過這座山洞車間。此刻，當我步履沉重地重新踏着天梯向上登攀時，父親卻早在六年前就已經永遠離開了這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地方。看着這座山洞車間，我禁不住熱淚盈眶……
?山風颯颯，荒草悽悽，正沉思間，耳畔傳來了鴿哨悠揚激越的迴響。仰首遠望，有三三兩兩的信鴿，在菜花峽谷的上空繞着廠區呈鋸齒狀的水泥建築，翕張灰羽，盤旋翱翔。陽光下，那優美的身姿，像一片片流動的彩霞，輝映着藍天分外絢爛。我知道，它們是剛分進工廠的一位姓趙的小夥子所養的，鴿舍就建在消房隊的屋頂上。去年冬天，隨着工廠的搬遷，小夥子去了沙文。這十幾羽信鴿便無人打理。我今天又一次經過消防隊的舊址，還特意跑去那幢二層小樓的屋頂探望過。令人感嘆的是，鴿舍或因風雨，或遭人爲，早已蕩然無存，但那十幾羽鴿子依舊站立在樓頂的屋脊上，當我出現的時候，它們全都呆呆地驚看着我，或飛或跳，其景惶惶。見我並無惡意，才又重新聚攏在了一起，“咕咕”有聲，似在低聲訴說着什麼。我無言以對，心情陡地變得沉重起來。我想，我明天還會再來，若保安開恩還允許我溜進老廠，我會給飽經風雨磨難的鴿子們送一些玉米或穀粒，我知道這只是杯水車薪，但是我的一點心意。
?又走回到廠大門崗，想着即將離開這個曾陪伴我度過最美妙青春年華的地方，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惆悵。就在這時，我無意中看見了公路兩旁那一叢叢茂密筆直的修竹，經過一個冬季的煎熬，綠色褪盡，鵝黃乍現，卻依然身姿挺立，頑強地與命運做着殊死的抗爭。突然間，猛聽得坡地上荷鋤的老農一句“今兒個是雨水”的話語，我便爽朗地笑了起來。哦，要不了多久，這裏的沃野會浮升起蓬勃的新綠，羣山環抱中的老廠，在融融的春陽下，亦會重新煥發出新的姿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