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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的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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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嫁的時候,大姐來幫我整理紅包袱兒。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口無遮攔地問:“姐姐,你結婚的時候,姐夫家給了你多少彩禮呀?”

大姐的散文隨筆

大姐摩挲着我新買的駝絨大衣,滿眼羨慕,一聲沒吭。末了,大姐含含糊糊說了句“回家喂孩子”,就匆匆閃人了。媽媽說,你這孩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還覺着很委屈,我又咋了,姑娘家在一起討論討論這些事兒,再正常不過了,誰知道她還有忌諱的東西嘛!

媽說,大姐是個要強的人,她容得下別人比她好,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比誰輕賤。但有時候也覺得委屈,尤其是在婚姻上。大姐和姐夫是通過別人介紹認識的,我已經記不清姐夫是大姐相看的第幾個對象了。那幾年,大姐隔三差五就要去相親,以致於後來村裏不管誰見了她都不敢打招呼,就怕一張嘴說話,碰了她的痛處。

說實在話,大姐長得不好看,用陳寒柏的話說,長了一張大餅子臉,可嘴卻很小,眼角細長,鑲嵌在麪皮上顯得極不協調。人家說,一白遮三醜。可大姐偏偏也不白,皮膚黝黑鋥亮。最突出的是,大姐還長了一對微微發黃的大板牙。結婚之後,姐夫常唸叨:“哎呀,當時看對象哈,你大姐緊閉着嘴,我就合計她是不好意思,哪能想象到她這是在給牙打掩護呢。被騙了哈,被騙了哈!”

當然,這都是說笑。可在大姐心裏,還是有傷疤的,除了姐夫,我們誰都不敢這麼說。

姐夫和大姐相親的時候,還是職業兵。相親並非出自姐夫的本意,而是他媽着急,趕鴨子上架,硬是趁着兒子回鄉探親,急三火四託人給安排了一個“媳婦兒”,好像真有人跟她搶似的。姐夫長得白皮大眼兒,穿一身軍裝,英姿颯爽。要說這頭一眼,還真是誰也沒看上誰。媒人也是個急性子,咋咋呼呼地說,咋樣咋樣,留電話留電話,日後好聯繫。就這麼的,日後還真聯繫上了。整個過程,就滿足了一個人——大姐的婆婆。當時她就看好大姐了,說這姑娘膀大腰圓,正是幹活的好體格兒。要不是這婆婆的維繫,大姐和姐夫的緣分真就盡了。

按理,姐夫那麼一表人才,還比大姐小一歲,大姐有什麼不滿意的?說她沒看上姐夫,倒覺得有些扭捏作態的感覺。其實不然。大姐也是見過點兒世面的人,初中畢業之後就進了技校學習,技校畢業直接安排進日本獨資的服裝廠工作。當時有個小矮個子的班長看上大姐了,追了好久,大姐沒同意。大姐很有主張,因那小夥子是城裏人,手裏持着城裏戶口,他能看上自己,但他父母肯定不能同意他娶個農村姑娘。門不當戶不對的,就算勉強在一起,也不會幸福。

大姐在服裝廠勤勤懇懇一干好幾年。從學徒到師傅,再到組長、班長、質檢科長,一路攀升,裏面的艱辛和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當學徒時,早上必須比師傅去的早,擦機臺拖地板,吃飯的時候還得給師傅打好飯佔好座,飯後端茶倒水。最過分的一次,師傅的臭襪子扔在她的洗衣盆裏,大姐都含淚給洗了。晾好之後畢恭畢敬還給師傅,心裏難受,臉上還得掛着笑容。就這樣還沒少挨師傅罵,在工友面前下不來臺的次數大姐數都數不過來。好容易自己熬出頭了,也能帶徒弟了,大姐從不像師傅一樣對自己的徒弟那麼不當人。她常說,咱是人,人家也是人,好歹都是農村出來的孩子,都不容易。

大姐最終從服裝廠辭職,也是因爲那個師傅。當年,正好大哥參加完高考,上大學急需用錢。大姐的師傅攛掇大姐和她一起辭職,下海經商,銷售一種電視機的防護屏。大姐跟着師傅去聽過課,也覺得在城裏確實有銷路。並且,師傅已經賣出去好多了,跟着大部隊走,總會有肉吃。大姐毅然辭了職,加入到師傅們創業的潮流中去。可誰知,買賣不好,淨賺了吆喝。看師傅的生意風生水起,大姐卻始終賣不出去。有天她偷偷打聽一個同行,那人很詫異地問她:“你不知道這東西需要拉人頭的嗎?你師傅啊,在服裝廠幹了那麼些年,光是徒弟就好幾百人呢。你這誰都不認識,跟着瞎湊啥熱鬧呀!”

那一瞬間,大姐才覺得上當了。她把自己辛苦掙的錢都投到這個事業上了。悔恨和委屈一股腦涌上心頭,大姐哭得肝腸寸斷的。當學徒的時候,大姐都沒這麼哭過。再後來,她就藉口說自己腰間盤突出,幹不了服裝廠的活兒了,回了老家。她給每個親戚都送了同一樣禮物——電視機防護屏。大夥兒都很感激她,走哪兒都稱讚大姐出門不忘鄉親。大伯也正好趁此機會跟衆鄉親借了錢,勉強付了一年的學費。

那時候,大凡女孩子待在農村,到了二十二三歲還沒找對象,就成了老閨女了。大姐的自身條件又不好,相了好多都沒成。漸漸地,她也心灰意懶了,出門進門都不修邊幅。我還記得她在姐夫之前相看的那個滿口胡言亂語的對象,當時大姐去見他時,穿着在家做飯的衣服,騎上自行車就走了。其實她打心眼兒裏不希望對方能相中自己,因爲她看上了村裏小賣部的小宋。小宋是村支書的兒子,進村小賣部完全是憑着支書的面子。大姐看中他,倒不是巴結支書門第。小宋這人勤快,老實,待人也熱情。大姐每次去買東西,他都笑容滿面地招呼:“來了啊?”走時也很禮貌地遞上一句:“走啦啊?來哈!”就像居家送客一樣。暖意融融的話語就把大姐心裏的春花吹綻了。第一個發現這個祕密的人是小嬸子,和大姐一起去買東西,小嬸子發現大姐總要在家裏打扮好久纔出門。而且到了小賣部,不張嘴就臉紅。小嬸子是過來人,一瞅就明白了,這姑娘是芳心暗許啊!有心想撮合吧,沒想到弄巧成拙,意外打聽到小宋早就訂婚了。抽了個大姐在場的機會,小嬸子說說笑笑就把這話兒傳出來了。大姐的表情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蔫兒了。

後來,就有了姐夫來相親那一齣兒。大姐起初不同意,可大伯生病了,家裏的錢都給大哥交了學費,也沒啥錢堅持常年吃藥。大姐爭得了大媽的同意,果斷決定把自己嫁了,得了八千元彩禮。在那個年月,大姐的彩禮少得可憐。人家姑娘出嫁,最少也是兩萬元的彩禮,只有她這點兒錢說不出口,成了一輩子的委屈。

結婚後,大姐跟着姐夫去了部隊。一年後,姐夫轉業,大姐又跟着回來了。這一來,婆婆不高興了,人前人後,也不給大姐留面子,總說自己看走了眼,當初就因爲大姐體格好能幹活才娶回家的',誰知道一點兒沒得着她什麼幫襯。大姐心裏真叫屈,去部隊也不是她自己說了算的,當時也是全家開會做出的決定。人要想不講理,你怎麼做都不會讓她稱心如意。婆婆三天兩頭看大姐不順眼,不是埋怨兒子就聽媳婦兒的話,就是控訴老頭子偏袒兒媳婦兒,搞得家裏雞犬不寧。姐夫一生氣,帶着大姐到了大連,兩人租房、打工。

大姐懷着鑫鑫時,條件實在艱苦。婆婆坐下恨來了,大姐鬧胎鬧得見飯就吐,姐夫打電話央求她來幫忙照看,她只說風涼話,不見行動,氣得姐夫直嚷嚷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媽!好容易熬過孕吐,大姐緊忙上班。城裏是寸土寸金,什麼都得花錢,哪能在家坐吃山空?懷孕八個多月時,大姐還奮戰在質檢第一線上。有天下班,進門就倒在牀上了。沒成想,婆婆前幾天打電話說要來,恰好就在這天到了。姐夫去接的站,回來時大姐已經疲憊不堪地睡着了。婆婆頓時挑了理,說大姐不孝順,無視她的存在。任憑大姐和姐夫怎麼解釋,她也不聽,第二天就回了農村老家。

有這樣一個任性的媽,姐夫也真沒轍。鑫鑫出生後,姐夫就把丈母孃——也就是我大媽請了來,專門照看孩子。這樣,就多了一個人的開銷,本不優越的生活,愈加捉襟見肘。後來,大媽乾脆把孩子帶回了農村老家撫養。這其中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大姐沒有奶水,大媽合計着孩子在哪兒都是吃奶粉,咋說農村也總比城裏省錢。

可天不遂人願。大媽把鑫鑫帶回去時,孩子才三個月,忽然出現吐奶的現象。開始,大媽還沒在意,後來鑫鑫越吐越厲害,剛吃下去的奶,不一會兒就原封不動全倒了出來,一點兒都不消化。鑫鑫整個兒小身體變成了臨時儲奶器,眼見着越來越瘦。大媽慌了,自己帶大兩個孩子,兄弟姐妹的孩子她也沒少幫着照顧,就沒一個孩子吐奶吐得這麼邪性的。大媽又急匆匆把鑫鑫送回了大連。

大姐抱孩子去醫院一檢查,恍如遭了一個晴天霹靂——幽門狹窄。大媽活了半輩子,對於這種病還真是聽所未聽,聞所未聞。大夫面無表情地安慰:“沒事兒,不大的問題。做個小手術就解決了!”

“做手術?!”大媽一聽這三個字,立刻暈倒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這麼小的孩子,做手術不就傷了元氣嗎?萬一……大媽不想朝這兒想,可她害怕啊!

大姐眼圈兒紅了,詳詳細細打聽了一下。大夫耐心地解釋,幽門狹窄其實是一種常見病,比如說人體的腸道就像一條彎彎曲曲的軟管兒,有一個地方就叫幽門,這地方沒長到應該長的寬度,所以堵塞了。做個小手術,切除那小段兒,再重新縫合便好了。

做手術那天,醫生特批大姐可以進去陪護。大姐沒進。她那麼堅強的人,從鑫鑫被麻醉到被送回病房,整個兒過程,眼淚都沒幹。從那兒以後,生活再怎樣艱苦,大姐都沒想過讓鑫鑫遠離自己。

鑫鑫很快出院了,大姐請了長假,帶着鑫鑫回孃家精心照料,每天乘車去幾十裏外的小兒診所扎消炎針。本想等鑫鑫徹底好了再帶他回婆婆家住幾天,以解婆婆想念孫子之苦,可婆婆那頭兒按捺不住,直接找到了診所。診所裏,當着所有人的面,婆婆把大姐一頓數落:“你算什麼東西?!以爲自己有能耐是不是?!連家都不回了哈!孩子都讓你折騰成這樣兒了,你還有什麼臉當這個媽?!啊?!你咋不說話了?!”

婆婆越說越氣,擡起雙手狠命搖晃大姐,也不管她是否抱着孩子。大媽火了,容忍不了親家母的欺人太甚,伸出手想把她的手從女兒身上推開,婆婆忽然大喊大叫,說她們娘倆兒合夥欺負她,一把將大媽推倒在地。大姐氣極,喊了一聲:“能不能不鬧?!”

到了這個時間,感到沒有辦法收場,最終撥通了姐夫的電話。

一場鬧劇在姐夫的怒吼下勉強平息了。婆婆和大姐之間的怨也越結越深了。鑫鑫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大姐就帶着他回了大連。臨走,大姐抱孩子給婆婆看,婆婆扭起臉來,對着牆壁,瞥都不瞥一眼。公公出來送大姐,婆婆就在炕上破口大罵。公公說,霞兒啊,別往心裏去,你媽這人多少年都這樣。隔得遠,你們也省心了。大姐淚眼婆娑地對公公說:“爸,你放心,我不怪媽。”

大姐看來,婆婆這回是要老死不和他們往來了。逢年過節的,別家兒女都歡歡喜喜的回家,大姐也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假裝歡歡喜喜的回家。婆婆對兒子孫子都笑臉相迎的,就是總甩臉子給大姐看。大姐也不在意,心裏總想着,有那麼一天,婆婆定會想起自己的好兒來。可是,大正月裏,婆婆忽然使起性子,把大姐三口攆到偏廈子裏去了,口口聲聲說大姐大過年的給她添堵。大姐莫名其妙,不就是因爲鑫鑫把瓜子揚得到處都是,大姐當着婆婆面兒說了句“擱哪兒學的哇”。何致於被攆出屋啊?面對着冷鍋冷竈,大姐禁不住淚流滿面。姐夫一怒之下,帶着大姐和鑫鑫離了家,兩年都沒回去。

婆婆其實也想孫子。可大姐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才能討婆婆的喜。後來,乾脆分頭行動。每當五一,十一放假,姐夫就帶着鑫鑫回婆婆家,大姐則一個人去大媽家過。小嬸子心直口快,忍不住替大姐抱屈:“就這樣的婆婆,你還給她買這買那的?要是我,早不搭理她了!到老了也不養。”大媽就在一旁嘆氣,埋怨親家母老而不尊,太過分。大姐也不附和,抱一大摞柴火棒子,一邊往竈下填,一邊強笑着說:“更年期吧。城裏正流行這病呢!”

大姐從沒想過婆婆會軟化下來,就像冬天的枯草,春天還會捲土重來一樣。大姐覺得婆婆就是這樣,但她比小草難以琢磨,你永遠預料不到她幾時會“發病”。

終於有一天,婆婆來電話了。她電話裏哭得聲嘶力竭,姐夫聽了好久才聽明白,是父親忽然腦梗去世了。這一回,大姐跟着姐夫一起回去了。大姐打定了主意,就算婆婆拿笤帚把自己掃地出門,她也要回去給公公盡這份兒孝心,老人家活着時,大姐沒在身邊盡孝,現在到另一邊了,大姐無論如何要把這一程送好。

大姐沒想到的是,婆婆整個兒人都萎縮了一般,像個無助的孩子。大姐看到她蜷在牆角滿臉淚溼的樣子,禁不住撲到她身上哭了。婆婆這輩子就一個兒子,沒有閨女,大姐覺得她此刻就是婆婆的親閨女,貼身小棉襖。現在媽媽需要小棉襖來抵禦寒風,大姐義不容辭。

大姐一面在葬禮上迎來送往指揮若定,一面悉心照顧着婆婆的起居飲食。婆婆這回真是倒了,不再剛強了,一股火憋得大便乾燥,吃了藥也不見好。眼見着婆婆臉色黃裏透黑,大姐果斷着了手——也試過用別的工具給婆婆排便,但工具太硬,掌握不好分寸,幾次都出了血。大姐就用手指慢慢往外摳……儘管這樣,婆婆還是哭得很大聲,邊哭邊嚎:“霞兒啊……霞兒啊……”

葬禮結束後,大姐和鑫鑫在家陪了婆婆一星期。婆婆每天看着鑫鑫,心裏也慢慢沒了鬱結,笑容一天比一天多。大姐說:“媽,跟我們去大連吧?幫我們看孩子,我們上班掙錢。”

婆婆的臉騰地就紅了,囁嚅着:“不去。”

大姐知道婆婆的脾性,她是不好意思了,便不再說,暗中讓姐夫勸導她。婆婆依然固執。大姐也沒辦法,只能盯囑她有事就打電話,並且着重強調:“打我的電話吧,別打鋼子的了。他有時工作噪音太大,聽不見。”

婆婆含淚點頭:“哎哎……知道知道……”

回大連之前那天晚上,婆婆把大姐叫到身邊,顫顫巍巍取出貼身的一個小紅手絹包兒,抖索了好久纔打開。一隻精雕細琢的白玉鐲子立時呈現在大姐面前。婆婆拉過大姐的手,小心地把鐲子套到大姐腕子上,眼裏淚光閃閃,嘴裏念着:“這呀,是咱老李家祖輩留着傳給媳婦兒的……”

大姐心潮一陣翻滾,淹沒了這些年來的委屈,淚水奪眶而出,滴落在白玉鐲子上,反射出滿室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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