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餅情結散文
數日前，我們自老家返程前，父母將一大摞新烙的煎餅擡了出來，用包袱攏住、包好，再平放到汽車後座上。
“媽，您怎麼又烙了這麼多煎餅？”我忍不住嗔怪她，“不是跟您說過嘛，現在城裏賣煎餅的到處都是，也有不少手工煎餅，您這麼大年紀了，腰又不好，以後就別烙了……”
母親只是微笑不語。父親笑着說：“城裏的煎餅再好吃也比不上家裏的。這煎餅用的是咱家新磨的麥子，屬於綠色食品。你媽知道你們今天要回來，好幾天前就張羅着烙煎餅了。”瞅着母親低頭和外孫逗趣的空兒，父親又小聲告訴我：“不過呀，年紀大了，坐在小板凳上烙兩三個小時的煎餅，身體的確受不了。可她不聽勸，非得自己烙不可，說你們最愛吃她烙的煎餅……”
我心裏一陣酸楚，強忍着眼淚告別父母。回到家中，我賭氣地說：“以後，誰也不許再說老家烙的煎餅好吃了！”愛人和兒子莫名其妙，面面相覷。
他們怎麼知道，我對於家鄉的煎餅，有着怎樣的情結啊！
小時候，由於窮，家家戶戶都吃用地瓜面烙的煎餅。天天吃棕褐色的地瓜面煎餅，鬆散無味又令人胃裏犯酸，我早就吃夠了。饞極了，就掰着手指頭算，什麼時候麥黃梢，還有多久過“六月六”，再過幾個月是新年……因爲到了這些特殊的日子，我家就可以烙噴香的小麥煎餅了。
“六月六，嘗新麥”。每年麥收過後，家家戶戶都淘了新麥、磨成麪粉，烙新麥煎餅過“六月六”。母親曾將一把花生、兩小瓢黃豆摻進麥粒中磨面，烙出來的煎餅更加香甜可口。
每當母親和好麪漿、抱來柴草、支起鏊子，我和哥哥便像聽話的小貓一樣偎坐在柴草上，一邊看母親烙煎餅，一邊揭鏊子上的“碎邊邊”吃。母親用勺子熟練地將麪漿舀到鏊子上，用竹劈推着麪漿逆時針轉一圈，再用刮板刮平厚薄不均的地方。很快，鏊子上熱氣騰騰，新麥的香味氤氳瀰漫。待煎餅中間和周邊微微泛黃、慢慢翹起，母親便麻利地揭下煎餅放到那用高粱秸做成的圓“蓋頂”上，然後用“油搭子”抺抺鏊子，接着烙。
母親烙煎餅的手藝在村裏是數一數二的，不論是用小麥面、玉米麪、地瓜面還是高粱面，她都能烙出又薄又脆的煎餅。
陪母親烙煎餅的過程是愉快的，不僅可以看着母親優美嫺熟的動作，還可以隨時品嚐到她順手遞給我們的香噴噴的煎餅。有時鄰居的孩子也會被香味吸引過來，母親總是很大方，給每人先疊一個，吃完再給。我也樂呵呵地圍着母親轉，倒杯白開水端給她喝幾口、用脖子上的毛巾替她擦去被煙燻出來的淚水。母親張開沾着麪漿的兩手，乖乖地讓我爲她服務，還不時誇一句“真懂事”。小小的我心裏就生出了自豪，認爲母親烙煎餅，我是必不可少的幫手。
每次煎餅快烙完的時候，總有一些同村的大媽、大嬸提着麪糊桶來找母親：“她大嫂，順手幫我烙出來吧，我家的面不多，不值當再費事支鏊子……”母親總是很痛快地答應一聲，接過麪糊桶，吩咐哥哥再去場院抱幾捆麥秸，然後捶捶酸脹的腰，重新坐下，爲她們烙煎餅。每當這時，我總會因爲心疼母親而生氣。
“靜啊，不許生氣！鄉里鄉親的，誰用不上誰呀？再說，人家覺得咱家烙的煎餅好，才讓咱們幫忙的.。媽媽動作快，一點也不累……”
怎能不累呢？烙煎餅時，母親一邊烙，一邊不時盯着鏊子下的火苗。烙煎餅的火候很重要，火苗要一直保持均勻，所以鏊子一般支在廚房或院子牆角背風處，用的麥秸又容易起煙……我深知每一張煎餅都是母親忍受着煙熏火燎、腰痠背痛爲我們烙出來的。
有了小麥煎餅，我和哥哥覺得吃每頓飯都是一個享受的過程。每天飯前半小時，母親會先用乾淨的炊帚蘸溫開水將一張張幹煎餅灑一遍，用半溼的包袝蒙着，等玉米粥開鍋了，再把熱氣騰騰的白菜葉和豆麪做的“渣豆腐”盛到盤裏，端上切好的鹹菜絲和白生生的大蔥，我們就開始坐在桌旁等母親疊煎餅了。母親靈巧的手將煎餅折三兩下，就把一張煎餅疊成細長的煎餅卷，依次遞過來讓我們捲上菜先吃。
將捲了菜的煎餅卷送入口中，輕輕咬下一截，細細咀嚼，頓覺齒頰留香。煎餅卷“渣豆腐”和各類素炒青菜都很好吃。俗話說“煎餅就鹹，再吃越饞”，農忙時，人們將煎餅疊好捲上鹹菜、辣椒醬甚至只卷一棵大蔥帶到地頭，既解餓又解饞。煎餅是熟食，不需加熱、易於貯存、便於攜帶，能捲入各類菜餚，變幻不同口味，真稱得上是最經濟實惠、綠色營養的方便食品。
長大後，我和哥哥先後到縣城一中開始了住校讀書的生活。每個月回家時，母親總要爲我們分別準備一摞疊好的小麥煎餅和一大瓶豬油炒辣椒鹹菜絲。晚自習後，我們便會在宿舍裏和同學們交換品嚐各自母親的手藝。高中三年，“煎餅夜宵”陪伴我們度過了枯燥艱苦的歲月，既補充了營養又促進了友誼，成了我高中階段最溫馨的回憶。
吃着母親親手烙的煎餅，我們讀完高中、考上大學、找工作、成家，即將步入中年。而母親卻蒼老了，白髮根根刺眼，步履日漸蹣跚……
愛人和兒子聽我講完了自己的煎餅情結，笑着勸慰我說：“這麼好吃的煎餅，我們怎麼能說不愛吃呢？不過我倒有個主意，既不讓咱媽再受累，又不讓她的手藝失傳。你可以拜媽爲師，學會以後爲她烙煎餅吃呀！”
這倒真是個好主意！我悄悄給自己訂了個計劃，每週都要回老家去看母親，跟她學着烙家鄉的煎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