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無常-散文隨筆

有時候我會突然想要離開久居之所，獨自,去遠行。人生除卻生老病死，剩下的就是聚散無常。我想我必須適應它們，而不是每次都四顧茫然、手足無措。林姑八月在深圳的猝然離世，讓我的心一直沉浸在秋後毒陽的焦烤之中，有時暈乎乎地站在陽臺上傻想，天邊那一朵伴日而遊的白雲，不就是姑姑的精魂？有時會在黃昏時立在偌大的廣場邊，看着路口處，來來往往的人羣裏是不是有姑姑下班時疲倦的身影，以及她那一轉身對我親切的笑？

人生無常，好好地，健康地活在當下。

想起來，七月我們到了一個不曾去過的遠鄉來了一次說走就走的學習之後的自費旅行。

小學時，讀媽媽從表哥家拿來的他們讀過了的《少年文藝》，裏面寫到了海，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盲童，從來沒有出過家門，他是從大人們的描述中知道了海的遼遠，知道了海的洶涌，但是在他筆下大海始終是平靜安詳的，是七彩斑瓓的。這深深地吸引了我，讓我也無時不對大海心馳神往。我記得年少時的自己凝望着下雨的窗外，暗自發誓一定要親眼看看大海。而我想看的海洋，是幽深的藍色，乾淨、壯闊、從容，宛如高原上的天空倒轉過來。裏面有也有明潔月亮，也有燦爛的星星，還有七彩的貝殼……可是，後來我去的廣西北海、廈門鼓浪嶼之海全然不是我印象中的海。兩次都是在大雨滂沱之中，所看到的海是那樣蒼茫、陰沉，海面上烏雲翻涌，日月無光，置身其中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下一個時候會有牆傾楫摧的危險。面朝大海，我童年大海的夢幻般的模樣是那樣的陌生而遙遠。

那天起得很早，上車了。我喜歡坐在靠窗的位子，火車呼嘯而過的時候，路邊的一切都在飛快地後退，有種自己在不停奔跑的感覺。回想起來，這些年，中國的山山水水，林林總總都在自己的印象中留下了或深或淺的印象。三峽的雄渾，桂林的奇秀，麗江的靜謐，高原的壯闊，古城的厚重，同樣，在異鄉，在陌生的人們中間，見證了無數或感人或憤慨的瞬間，在火車的行進中，看着窗外稍縱即逝的風景，我想起，讀書，旅行，文字，這應該是一個人最理想的生活狀態。也許，這並非每個讀書人都能輕易做到，因爲需要一點點經濟基礎。

下了車，北方邊城清爽的陽光帶給我些許興奮。海風的涼意給長途旅行的人們帶來耳目一新的心曠神怡。我們直接上船，直奔大家未曾謀面而早已耳熟能詳的哈仙島。哈仙島是一個開發不久的小海島，離岸有百許裏，需坐兩個多小時的輪渡才能抵達。

我終於見到了我心中理想的大海，在二三點的斜陽中，它泛着金黃的光澤。我以爲自己會像夢中發生過無數次的那樣站在潮漲潮落的海邊或象是立在“泰坦尼克”的船頭，振臂高呼“大海我終於來了”。可是在鹹溼的海風裏，我依靠着輪渡的欄杆，看着各種船隻劃破海面留下的波光粼粼，看着追逐船尾白浪上下翻飛的白鷗，我什麼都沒有做，既沒有說任何煽情的句子，也沒有拿起手機發個短信，只是覺得內心莫名的平靜。平靜之中，我想起了，這藍天白日下，碧波催涌的大海，這般地明淨，這般地蔚藍，不就是我兒時的海麼？

島上有很多花，從游泳場回來的路上，一行人都被路旁奼紫嫣紅的各色開得正旺的鮮花所吸引。有成片一地金黃的向日花，有牆邊嬌紅欲滴的玫瑰，還有絲絲縷縷從樹枝中倒垂而下的藤蘿開出的淺紫深藍，不少遊客從繁花中探出個頭來，留下一個“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的難忘記憶。我想把這些花拍下送給我的小孩，然後跟她說，孩子，有空就去遠行吧，那裏有不一樣的發現。

海島上最有特色地是那多天以後仍留在我指甲上的濃濃的海腥味。除此之外便是早起晨曦將露未露時，霧靄朦朧的寧靜。早起，刷牙、洗臉，輕輕地掩上房門怕驚醒還在睡夢中的旅伴，我悄無聲息地從房後的小路來到了大海邊。在島上看海，別有一番風味。早上有一絲絲的海風送來一絲絲的溼潤，腥腥地在鼻腔裏打着圈，泛起一汩汩潮潮的味道，極輕柔又癢癢地，似是狗尾草細細在撥弄着你的耳際。早起的海濤溫柔地撫摸着岸邊的礁石，發出情人呢喃般地甜甜的耳語。放眼望去，沒有海鳥的低翔、沒有漁船的穿梭。一切都是靜靜地，靜靜地在等待着。看，遠處的山島，山島邊人們爲養殖支網箱豎起圍欄的長長的木槁，近處漁船高高挑起的桅杆，都在晨霧中靜靜地沉浸着、肅穆着。只有晨霧，在輕輕地流動，輕輕地繚繞；白白的暖暖的晨霧，象是情人的手細細灑灑地給周圍的'一切輕輕地披上的一層層或濃或淡地白紗的坎肩。我想，白霧中的靜謐是最爲醉人的，更何況這白白的海島之霧啊，是我一輩子見到過的最濃淡相宜的白，白的那樣純潔又是那樣靈動，那樣寫意又那樣幽遠。我不忍看那天邊紅暈地出現，回到住所，朋友均勻的鼾息聲還在有節奏地輕輕響着。

有的時候，人們總是嘲笑或者不理解在旅途中，置一路好風光於不顧沉於書中的用心者。我的同室旅伴就有這樣的人，無論走到哪裏，除了斜挎的揹包，手中始終拿着一本書。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觸到他，才突然感覺，在愉快地旅行中，手指沿着書本一路撫過去，沒有人講話的聲音，沒有人打擾的堅守，空氣裏飄着文字的馨香，那卻是難得的美好時光。我們一生中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閱讀呢？我們捨不得。是啊，捨不得。我們的時間要考試，要工作，要賺錢，要做許許多多與物質利益緊密相連的事情。閱讀，似乎成了現代奢侈的或是一種被世人不屑的行爲。

想到這裏，我沉默地，狠狠難過起來。爲自己過去的嘲笑，爲遲到的體悟。這是本能，就像我在旅途中會因爲一些陌生的事儘管於你沒有干係而情緒波動。我曾經不理解。但現在我懂了，生命的每一種歷程都有它的安排，雖嚴酷無情，但無懈可擊。

在海島上，我們看到了這花這草這雲這風這人，我們嚐到了這甜這美這真這香這夢，想到了人生都所要承受的這喜這悲這寂這傷這苦這痛這冷。所有的品嚐和體悟只有在一路前行之中才能慢慢消溶，透過自己所有的感官、肌膚，消溶進自己的血液與骨肉，潛滲入自己的靈魂的深處。一個揹包，一本書，一張回程車票，一顆自由的心，即使路途崎嶇，即使風來雨去，只要出發，就會豐富着自己的人生際遇，就會在人生行進之中不斷品味着前所未所的新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