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住一縷陽光散文
有人說，最美的景色是在遐方絕域處，因爲那是太陽升降的地方；我想說，最美的景色也在離你很近的地方，因爲陽光的仁慈和無私，哪怕一縷一絲的光亮，也會折射出耐人尋味的畫面。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街頭上出現了一位賣鞋墊的老嫗。
我看見她的時候，是在冬天的一個上午。她坐在一家商店的窗前，頭上包了條圍巾，那雪花樣的白髮從圍巾下面直直地鑽了出來；她上身披了件棉大衣，腿上又蓋了件棉衣，兩手壓在自己的屁股下面，雙肩使勁地向上陡着；周圍擺放的五顏六色的布鞋墊，將老人緊緊地圍在裏面。儘管冬日的陽光懶懶地照在她的身上，但依舊能看出她有多麼的冷。老人的鞋墊質量不敢恭維，可老人那渴望別人能買她鞋墊的眼神讓我無法不走近她。
我不喜歡用鞋墊，因爲女人穿鞋是講究型的，墊了鞋墊鞋子會走型的。出於對老人的同情，我蹲到了她的跟前。看到有人來，老人那眯縫的眼睛頓時閃了一下光亮，一邊朝我笑着，一邊不停地用眼睛瞟着自己的鞋墊，渴望寫在她那飽經滄桑的臉上。我裝作很欣賞的樣子，一雙雙地挑選着。我發現，很多鞋墊是用舊布拼成的，我想站起身，可一擡頭，無意中看到老人已經從兜裏抽出裝錢的塑料袋，那袋裏只有可憐的幾元錢……我重新蹲了下來，選出十雙拿在手裏。老人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她努力地睜大眼睛，半張着嘴，死死地盯着我的臉……
我付了錢轉身離開了老人，走了幾步，回頭望去，只見老人接錢的手停在半空，目光依舊朝我望着……那目光像長途跋涉的人看見了希望的目的地，又像極度飢餓的人看到了食糧。我突然又產生一種悔意，後悔買少了。
從那天起，每當我走到老人的身邊，她總是朝我抱以感激的微笑，好像我的存在能給她帶來什麼希望似的。時間久了，每每走到她身邊，我也要朝她報以微笑，希望能看到她開心的樣子。
那天，我笑着走到她的身邊，老人久久地端詳着我的臉龐，突然說：“你的臉蛋長得真好看！”我笑着對老人搖搖頭，向老人揮了揮手，慢慢地走了過去。
那天，我笑着走到她的身邊，老人久久地端詳着我的髮型，突然說：“你的小篆梳得真好看！”我笑着對老人搖搖頭，向老人揮了揮手慢慢地走了過去。
那天，我笑着走到她的身邊，老人久久地端詳着我的衣服，突然說：“你的衣服真好看！”我笑着對老人搖搖頭，向老人揮了揮手，慢慢地走了過去。
端午節前夕，大街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節日紀念品，什麼小猴啊、小桃啊，還有糉子造型之類的東西。老人的攤位前也擺了幾種簡單的這些東西。雖然她的東西品種無法和其他人家的比，但我還是購買她的。當我問她價錢時，老人卻說不要錢，因爲我買她鞋墊時已經多給她錢了，這回就算送我的，我堅持付給她錢，沒想到，老人竟說了一句很“酷”的話：“你真夠意思！”望着孩子般模樣的老人，我頓時笑得直不起腰……老人張着那沒有幾顆牙齒的嘴，也跟着我一起“呵呵”笑個不停。
那天，我遠遠地看見老人又坐在那裏，便笑着朝她走過去。老人看見我走來，急忙揚起右手，招呼我到她的跟前，她說：“孩子，你知道我現在天天出來幹什麼嗎？”
“賣鞋墊啊！”
“咳，我實話告訴你吧，有時候啊，幾天也賣不出一副啊！”
“那你每天……”沒等我說完，老人就打斷了我的話。
“其實……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哪！”
看到老人那吞吞吐吐的樣子，我詫異：難道老人有什麼難言之隱？
我迎着老人的眼神，希望得到答案。老人思忖了片刻，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低着頭囁嚅地說：“其實，我就在等能看見你的笑臉。”
“爲什麼？”
“你不知道啊，一看見你笑呵呵地從遠處走來的樣子，我這心呀，就會覺得暖呼呼的，真的，一天都會覺得暖呼呼的。就爲了這暖呼呼的感覺，所以，只要能動彈，我就會出來……”
我愣住了，久久地望着老人，半天沒有反應過來。沒想到，我的笑容對老人來說竟是如此的重要！更沒想到的是，老人對一個普通的笑容竟是如此的期盼！
從那以後，每當我從老人的身邊走過，像完成任務似地給予老人最燦爛的笑容，無論我的心情糟糕到什麼樣。
老人就這樣走進了我的感情世界。我常想，老人每天這樣長時間地坐着，她想吃飯怎麼辦？她想方便怎麼辦？她的家人在哪裏？她究竟有着怎樣的經歷？
那天，我走過老人常坐的.窗前，卻沒有看見那熟悉的身影，我的心頓生疑問：今天老人……我擡頭向衚衕望去，突然看見老人那站起來走路的背影：在一位中年男人的攙扶下，老人蹣跚地走着，她矮矮的個子，駝着背，兩條腿遠遠地望去，就像括號似的……不知爲什麼，我的鼻子酸酸的……
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後，太陽漸漸落下，我坐到了老人的身旁，聽她講她想對我講的往事。此時，她的目光久久地凝視着遠方，像是尋找被風吹過的記憶。一縷殘陽稀稀拉拉地灑在她佈滿皺紋的臉上，神情凝重，像座雕像，讓我頓時肅然起敬！她慢慢地講起了自己的故事：“我今年八十三歲，老伴去世已經十年了，最疼愛的小女兒前年因患白血病也走了，走的時候年齡和你差不多大，模樣也有點像，這就是我總喜歡看你笑的原因。”說到這裏，老人的臉突然抽搐了一下，繼而，一滴淚水從她那混濁的眼眶裏流出……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捅了一下。停頓了一會，她繼續說道：“我家就在這家商店的樓上，鞋墊都是我自己用縫紉機做的，是戴着六百度的花鏡做的。原來做鞋墊啊，是爲了掙點錢給小女兒治病的。我尋思着，多做一副鞋墊，小女兒的病就多一份治癒的希望，所以我每天都拼命地做着鞋墊，很多時候都忘記了吃飯和睡覺。我想上帝也許會感動的，如果感動了上帝，就會保佑我的小女兒快點好起來，可最終小女兒還是……”說到這裏，老人用衣服袖子抹了一下流淌在臉上的淚水，低着頭無聲地抽泣着，我掏出紙巾遞給老人，老人輕輕地搖了搖頭，邊抽泣邊喃喃地說：“都怪我做得不好啊，沒有感動上帝……”
許久，她擡起頭，像是對我，又像是自言自語說：“剩下的鞋墊我還得繼續賣，因爲生活還得繼續啊！”說到這裏，老人像是做了什麼錯事似的，低着頭狠勁地用手揪着坐在屁股下的墊子的一角。我知道，是這不堪回首的往事，觸動了老人內心深處最痛最痛的地方……
八十三歲的老人，經歷了多麼慘痛的親人生離死別，原來她每天露出的笑容的背後，隱藏着竟是多麼難以忍受的痛苦！
此刻，一縷暗淡的光線抹在了老人的臉上。在老人的眼裏，那是一縷很暖很暖的陽光，因爲在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痛苦的表情，有的只是那種對生活充滿希望的堅毅神情……
此刻，一絲暖意，在我的心底氤氳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