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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草原散文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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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草原散文精選

九月的天峻大草原天高雲淡,遠處的團結峯和雪合力冰峯在秋陽下閃着白光,大片大片紫色的河柳花散發出迷人草原的芬芳,似乎在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騎馬走在前面、一直不停地向着草原呼喊的年輕人,就是青海省畜牧廳宣教處派來採訪“結盛鄉英模和畜牧業豐收”的陶記者。

陶記者叫陶紀良,來自江南魚米之鄉紹興,是青海省畜牧廳宣教處的攝影記者。這一天,是他剛好26歲,他的大女兒曉靜剛滿8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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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峻大草原是青海省海西自治州藏民的主要聚居區,海拔在3500以上。陶記者顯然已經忘記了從西寧到天峻那一路坐敞篷大卡車的顛簸勞累。他一邊欣賞草原的風光,一邊構思着如何做好這次攝影報道。青海省要舉辦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盛大的羣英會,表彰全省各條戰線上的英模人物,其中一個重頭戲就是舉辦大型英模展覽會,要圖文並茂地展示英模們的工作和生活。陶記者這次拍攝的對象,除了來接他的這位拉布賽書記,還有一位優秀放牧員——宮才,他們都是藏族同胞。

布哈河蜿蜒流向遠方,像雪山獻給大地的哈達,飄落在金色的草原上。拉布賽書記介紹,團結峯和雪合力冰峯以及祁連山南麓大大小小雪山的融冰水,形成了眼前的布哈河。布哈河滋養了天峻大草原,也是青海湖的主要水源。布哈河是天峻草原的母親河,也是青海湖的母親河。

過了水流湍急的布哈河,遼闊的快瑪爾草原就呈現在眼前。承載牧區通信聯絡的電話線杆,一直延伸到草原深處;起伏的草甸,簇簇的灌木,策馬經過,偶爾會有雪雞、野狐驚起,這一切都讓陶記者心曠神怡,興奮異常。他拍着掛在胸前的照相機跟拉布賽書記說,這一次,一定要把天峻大草原的英模事蹟、豐收景象和風貌風情帶到英模展覽會上。

拉布賽書記30多歲,紫紅色的臉膛,記錄着他在高原牧區工作的艱辛。他一邊招呼大家趕路,一邊介紹牧區情況。拉布賽書記說,織合幹木的牧民兄弟們早知道陶記者要來牧區的消息,大家正等着呢。話音還沒落下,陶記者的坐騎被伏倒在草叢中的電線杆絆了一下,突然受驚,騰空而起,蹦躥得老高。陶記者被狠狠地甩出馬背,頭部朝下重重地摔落在地,當即昏迷過去。

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草原上,拉布賽書記和隨行人員不知陶記者傷着哪裏了,不敢輕易亂動,一下也沒了轍。十幾分鍾後,陶記者慢慢醒來,拉布賽書記讓他躺着抽根菸,想緩一下,看情況再趕路。沒想到,陶記者剛抽完煙,又昏了過去。拉布賽書記幾次想扶陶記者坐起,就是不行,每動一下都會出現痛苦地抽搐。仔細查看,發現陶記者的左肋骨傷得很重,碰不得、動不得,在這樣的狀態下,不可能再騎馬了。

此時已下午4點多,距縣城很遠,想在天黑前回到縣裏是不可能的。拉布賽書記決定繼續前行,先找個藏族同胞家休息一下,再看情況。拉布賽書記和隨行的兩個年輕人輪流抱着昏迷的陶記者,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行走,只希望能儘快看到藏族同胞的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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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了6個多小時之後,躺在藏族同胞扎西的帳房裏的陶記者終於醒來。賬房外下着雨。草原上溫差大,天氣變化像孩兒的臉,說變就變,暴雨甚至冰雹都是說來就來。

陶記者醒來的第一件事,沒顧得上疼痛,只是急急地摸找相機。拉布賽書記告訴他,別急,別急,相機和器材都很好,很多藏族牧民兄弟聽說他摔傷了都趕來看他,送來很多東西。隨着一道閃電,陶記者看到帳房裏擺滿了牛奶、酥油茶,還有牛羊肉。得知拉布賽書記整個雨夜一直盤腿坐陪在自己身邊,不曾閤眼,讓他感動不已。

子夜深處,牧區醫生丹增趕到了,看陶記者正在抽搐,手腳冰涼,趕緊讓扎西燒了兩桶熱水,加入牛奶,試了試水溫,把陶記者的雙腳放進去泡着。沒多久,陶記者停止了抽搐,平靜了許多。

扎西家的十歲小女兒格桑朵朵,跪在陶記者身邊,端着一碗溫牛奶,用小銀勺慢慢地喂他。每喂進一口,都會興奮地叫聲“阿媽,你看他喝了”。

丹增醫生確認陶記者兩根肋骨已斷裂,但令他最擔心的還不是肋骨骨折,而是怕顱內出血,萬一顱內出血得不到及時處理,那是會危及生命的,所以建議馬上送省城,越快越好。

附近的牧民兄弟找來一輛拉牧草的兩輪架子車,鋪上幾層厚棉被,用牛皮繩捆紮結實後,小心翼翼擡陶記者躺上去。決定用馬拉着這兩輪架子車,人牽着馬,步行到縣城後再想辦法找車送陶記者回西寧。

秋天的草原,凌晨寒意重重,氈房外一片漆黑,送行的藏族兄弟和他們的馬匹已經在兩輪架子車旁站成了長長的一排,他們還用熱水瓶灌上熱好的牛奶、酥油茶,以備陶記者路上喝。

扎西說,陶記者是爲咱們受了這麼重的傷,總覺得虧欠人家陶記者,心裏很難受,一定得送送。小格桑也擠進人羣,爬上阿爹的馬背,也要送陶記者,一路上不停地唱歌——

“雪山把祝福給了草原啊,草原把祝福給了牧人喲,我把真心的祝福喲,獻給遠方的客人……”走在前面的次仁說,朵朵你別唱了,嗓子都唱啞了。可小朵朵卻說,我要用歌聲把草原的鳥都叫醒,讓它們也來祝福我們的客人,這樣陶記者就會沒事兒,還會回到我們的草原來。

躺在兩輪架子車上的陶記者,聽着小朵朵動人的歌聲,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涌,滴滴灑落在兩輪架子車的車轍裏。

送行的隊伍很長很長,這一送就送了20多里路,到了布哈河邊才停下,戀戀不捨地目送拉陶記者的馬車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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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整個草原變成了五彩的錦絲緞。

拉着陶記者的兩輪架子車趕在晚霞褪盡前,又回到了織合幹木牧業生產隊。正在忙忙碌碌剪羊毛、收攏牧草的人們,看到斷了肋骨的陶記者又回來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圍了過來,那份激動真無法用文字描述,尤其是小格桑朵朵和她的媽媽,更是興奮得流下了熱淚。

原來,昨天派去護送陶記者的多吉和次仁足足走了一天,到天黑才趕到天峻縣城。因爲找不到去西寧的.車,只好先在縣委招待所住下,等第二天再坐車去西寧。天一亮,多吉和次仁匆忙收拾,準備動身,見陶記者半倚半坐在牀頭,說不回省城了,吃過早飯就折返織合幹木牧業生產隊。這讓多吉和次仁又喜又驚。喜的是昨夜扶都扶不起來的傷者已經自己坐了起來,最爲關鍵的是意識清醒,語言表達明確;驚的是他怎麼會有這樣不要命的決定呢?

陶記者看出兩人的疑慮,說昨夜痛得迷迷糊糊的,現在感覺除了肋骨處特別痛以外,其他部位沒太大問題,反反覆覆地想了許久,自己是帶着趕時間的任務下來的,這樣空着手回去,沒有完成任務,作爲一名新聞工作者,自己這一關都不好過。再說,這一夜沒有出現噁心嘔吐,也沒有再抽搐,頭痛也減輕了,說明問題不大。還有就是結盛鄉織合幹木的藏族兄弟讓我特別感動,就是爲了這份情誼我也得回去,把採訪報道做好。陶記者忘不掉的,是自己支援祖國大西北建設的青春誓言啊!

多吉他們不依,萬一是顱內慢性出血,這可是要命的事,絕不能大意。

陶記者笑了笑說,那就和命運賭一把!考慮到兩個藏族小夥子的顧慮,鄭重地寫下情況說明和責任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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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記者坐在兩輪架子車上,把手上的相機舉過頭頂,說只要我在相機在,我就一定要把照片拍好,帶到羣英會上。

丹巴老人提高嗓門說,我們草原的諺語說得好啊,“百靈歌唱的地方就有銀雀飛翔,善良的人總會在一起”。我就知道陶記者一定會回來,我昨晚都夢到西王母石室發出紅光了呢。丹巴老人的話,把大家都逗笑了。丹增醫生趕緊打發幾個年輕人,趁天還沒有黑透,去採些草藥來,熬出湯汁讓陶記者喝下,增加凝血功能,穩住病情。

看到陶記者回來,拉布賽書記看出他不完成任務是絕不收兵架勢,很感動。但是,宮纔在海拔較高的地方放牧,路途更遠,拖着重傷的陶記者肯定去不了,這可怎麼辦?

陶記者說,自己先在這裏拍攝採訪收購羊毛和收益分配的事宜,同時派人讓宮才提前轉場回來,就近拍攝宮才放牧的場景。

第三天,太陽早早地爲草原披上了金色衣袍。陶記者雖然肋部疼得根本沒辦法站穩,必須有一人扶腿,一人扶腰,才能勉強站起來,但他還是拍攝下一組組草原豐收、英模拉布賽書記帶領牧民向國家交售羊毛和收益分配的歡慶場面。每拍一組照片,都會有豆大的汗珠從陶記者蒼白的臉上滑落,他只能躺下休息一會兒,再進行下一組照片的拍攝。每次躺下,小格桑都會跑過來給陶記者喂酥油茶或牛奶。

有些鏡頭需要拍攝者在高處,大家就會牽住匹馬,把陶記者抱到馬背上,有的扶腿,有的扶腰,大家儘可能幫他減輕傷痛。頑強的生命力和超常的毅力支撐陶記者在馬背上艱難地一次次按下照相機快門。黑夜降臨,他還要在酥油燈下,忍痛做採訪筆記。

對於重傷的陶記者來說,能出色地完成拍攝和採訪,真是讓常人難以想象。終於,等到放牧員宮纔回來了。爲了真實反映優秀放牧員宮才的模範事蹟,陶記者決定跟着宮才和羊羣在不同的地點拍攝。人牽着馬,馬拉着兩輪架子車,帶着重傷的陶記者拍啊拍,草甸、小山坡……在布哈河邊,陶記者拍好宮才放牧的最後一組照片,坐在兩輪架子車上和送行的人羣告別。正當陶記者和人們納悶小格桑去哪了時,人羣后面的草甸上響起一串歌聲:“布哈河你帶走了日月啊,帶走了星辰,布哈河你帶走了長長的歲月啊,帶走了草原的客人……”格桑朵朵唱着歌,捧着哈達,向着兩輪架子車走來。人們主動讓開了一條道,小朵朵含淚走過去,躬下身,把哈達掛在了陶記者的脖子上。

陶紀良,這個忍着身體的巨大傷痛,堅持工作多天沒叫一聲苦的漢子,此刻,也忍不住在布哈河邊的草原上灑下了熱淚……

陶記者回到省城,當即住進了醫院。檢查結果遠比人們想象的更爲嚴重:三根肋骨受到兩斷一裂之創,腰部嚴重挫傷,重度腦震盪,顱腦內還有出血點。醫生說,簡直是不要命!要不是血止得快,肯定沒命了。陶記者只是淡淡一笑,他慶幸自己沒有因爲受傷而影響採訪拍攝。這次用生命做賭拍到的照片很成功,有十幾幅照片放大,配上文字,展示在英模展覽會上,圓滿地完成了此次採訪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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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風風火火的陶記者,如今已是耄耋老人。

今年暮春,我——陶教授的學生,在他的書房,聆聽他講述這段追憶。老人幾十年的新聞工作生涯,他從青海省畜牧廳宣教處到青海省新聞圖片社,又從青海電視臺到紹興電視臺,最後到浙江傳媒學院,教授新聞攝影、電視新聞等課程。他有很多優秀的攝影作品和電視片在全國榮獲大獎,當選過省級優秀新聞工作者,被選入《中國電視名人錄》等等。他一生有很多故事,但這段草原採訪經歷,雖然短暫,卻最難忘。

“我經常會在夢裏重回快瑪爾草原。拉布賽書記還是30多歲,威武雄壯,格桑朵朵還是十來歲,歡快地跑來跑去……”陶紀良老人斜躺在藤椅上,半閉着眼向我回憶道。陽光從窗外的樹葉間隙碎碎地篩出來,照亮了整個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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