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舊事散文

她不過是一個父母雙亡的落魄小姐，來京城投奔親戚，恰逢元宵佳節。自古帝王地,由來車馬喧。柳掩昆明湖,高樓趨日邊。雲蒸又霞蔚,氣象自萬千。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滿眼的繁華讓她都忘了此行的目的，跟隨着人羣來到燈籠橋，這裏最是熱鬧，猜燈謎的人摩肩接踵。她隨手展開一個燈謎，輕聲念着，還沒細想，旁邊已經有人搶先答出來了。是一個青衣公子，文質彬彬，向她施禮，說抱歉，擾了小姐的雅興。她淺淺一笑並未答話，轉身便走。

終於打聽找到舅舅家，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萬般愁緒涌上心頭，眼圈忍不住紅了，這位小姐，是迷路了嗎？一個熟悉的男聲說道。她擡頭，又一次看見了那個猜燈謎的青衣男子。這時她的臉龐還殘留着淚痕，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受驚的小鹿看着他。

他的心嗖的一緊，他想要幫助她，只要她想，刀山火海他都願意去。公子爲什麼會在這裏?她輕聲問道，她不知道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是否應該相信這個陌生人。我家就住在這裏，他手指着旁邊一間矮小的屋子。那公子可知以前住在這裏的這戶人家去哪裏了？她滿懷期待的問，彷彿他就是他的救星。他無奈的搖搖頭，我只知這家的相公死了，娘子帶着兒女不知去哪裏了。這句話彷彿帶走了她人生的全部希翼。

天大地大何處是她容身之處，她該去向何方。姑娘，要不去我家暫住一晚吧，住在我孃的屋裏，我可以睡在廚房，他詢問着說。這如何使得，如此打擾大娘和公子怎好，她忙拒絕道。我娘年前那場大雪已經去了，無妨的'，他說着紅了眼眶。就這樣她住下了，第一晚她忐忑着也沒睡好，早上想着是不是該做點家務，去了廚房，看見他蜷縮在柴堆旁，心中不忍，又給他蓋上了被子。

開始準備生火做飯，半天才生着火。他一醒來看見滿臉草灰的她，仍不住笑了，有種仙女下凡，重食人間煙火之感。我來弄吧，姑娘，他接過她手裏的柴火，不一會一頓簡單的早飯出來了。也就是清粥小菜，她卻吃的充滿了幸福感。吃完，她欲告辭，他說送她，就這樣徘徊到城門口。他問她要去何方，她咬着嘴脣沒有回答。

姑娘如果不嫌棄可以住在在下家裏，在下不會冒犯姑娘的。那如何使得，公子難道要住在那陰冷的柴房過冬？她輕聲說道。如若姑娘相信在下，我可以在廳堂的炕上休息。只是這樣孤男寡女恐壞了姑娘聲譽。要不給姑娘房間安個門吧，這樣是否妥當？他問道。

公子肯收留小女子感激不盡，但憑公子安排，她微微一福。就這樣她在這裏住下了，每天回來看到家中如豆的燈光，他總是覺得心裏暖暖的，窗紙上的剪影更是他午夜夢迴的身影。她開始學着燒飯，縫補，開始漸漸習慣這樣平靜的生活。春日他帶着她去郊外踏青，初夏他們坐在院子裏看火燒雲漫天，盛夏他們搖着扇子看星星。雖然他們誰也沒有開口，但情愫已深。

明末是一個動盪的年代，關外有女真，關內民不聊生，四處起義。那天他特別鄭重的，交給她一個包裹，裏面都是碎銀。這是什麼意思？她不解的問道。這是我全部的家當，我要去當兵了，去抵抗女真入侵，他說道。你一個文弱書生又不是武將當什麼兵？她說道。國家有難匹夫有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熟讀兵書，稍加訓練，總勝過老懦婦孺吧，他說道，只是我走了，你要怎麼辦？你一個姑娘家。這時她早已忘了什麼女子的矜持，挽着他的手說，魏郎，娶我可好？他輕撫着她的齊腰長髮，想起了話本里的那句話待我長髮及腰，將軍娶我可好。那是他第一次把她擁在自己懷中，也許這也是他最後一次抱她吧，溫香軟玉在懷他如何捨得。他拉着她坐在院裏的小板凳上說，我如何能夠娶你，照顧你，如果我這一去不回，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你又該怎麼辦？他再沒說話，他們就這樣坐了許久。天已擦黑，他起身回屋，她從背後擁住了他，雙手環在他的腰間。今夜去我屋裏吧，給魏家留個血脈，也給我留個念想，她的臉貼在他的背上，早已哭溼了一片。如此不顧廉恥的話讓她早已羞紅了臉。那我豈非耽誤了你一輩子，你何苦如此？他拉開了她的手，進屋收拾行李。君欲守土復開疆，血猶熱，志四方，她爲他擦拭纓搶，爲君披戎裝，唱高歌，送君行。十里長亭，折柳送別。聞說塞外雪花開，行路難，好好的保重自己，爲君傾此杯，願君歸來踏凱旋。

她一夜未眠，倚窗而坐，只見皓月當空，願它爲君司南。他抱着槍蹲坐在營門口，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月亮啊月亮你可知這千萬年來，有多少癡兒怨女，對你許下心願。第二日她盤起髮髻做婦人裝扮。江山千萬裏，烽火次第燃。沒有他的日子度日如年。夢君征戰一月，夢君歸來一年。有一天她聽見門響，是他回來了嗎？她衝出院裏，只看到一個傷了胳膊的士兵，卻不是他。她費力的把他拖到了院子裏，給他餵了點水，又給他上了些藥。不久他就醒了，打量了她一眼。她端來了飯菜，估計是餓極了他搶來就吃。吃完，他不善言辭的說了謝謝，就準備走，她又給他拿了兩個饃。他看着隔壁的空房問，哪裏可有人住？她說，沒有已經空了好久了。他說，那我住那裏，如果你有事可以叫我。

從此他們就成了鄰居，他每次劈柴都會幫她砍一份，放門口。她看到他衣服破了，說要幫他縫補，他搖頭說着不用。她遞過來一個青色的衣服，說你先穿着吧，我縫好了再給你。他沒進屋，坐在院子裏看着她在燈下爲他縫補的剪影心中一陣溫暖。第二天他把青色衣服還給她的時候，發現她看着那衣服愣神了好久。他從沒問過她叫什麼，她亦不問他。那天他突然問，這是誰的衣服？她愣了一會說，我相公的。他沒有再說話，他看得出她還在等。日子繼續過着，直到有一日李闖王進京，燒殺搶掠，他實在不放心，在她家院子裏守了好幾天。從此，他就搬進了她的柴房，她信他沒有多說。有一天，他問當年你爲什麼救我？她看着遠方的天空說，如果有一天我的相公也遇到麻煩，希望也會有人救他與水火之中。我夢君不還五年，如你默認，生死枯等。而他在等着歷史轉身，等着她放下。後來他們又收養了一個戰亂中走失的女孩，轉眼間，戰爭已結束，清王朝入主中原。很多從軍的卸甲歸田，她日日盼着他的音信。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近鄉情怯，君行十年，她可安康？他遠遠的望着，屋子裏有人，炊煙寥寥，她的身影出現在院子裏。他早已哽咽，還未喚出口，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跑了出來，抱着她的腿說，娘，我餓了，什麼時候可以吃飯啊？她慈愛的捧着她的小臉說，很快就好了。這時他的心裏五味成雜，他才注意到她梳着婦人的頭，是啊，十年，青春早已不再，難道自己希望她苦等着自己。吃飯了，她朝屋頂喊着。馬上就好，這屋頂再不修，晚上就要漏雨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他尋聲望去，屋頂上有個壯漢，寵溺的望着院子裏的兩人。多麼幸福美滿的一家人啊，這不就是當初我希望的嘛，他沒有撐傘，本是怕發現了尷尬，破壞了她現在的生活。現在剛好蒼天垂淚，他蕭索的身影消失在小巷中。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到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她的一顰一笑仿若昨日，初相見，她就住進了他的心裏。那段日子是他最幸福的日子，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靠回憶撐着，他走到今日。

又是一年上元佳節，他不知不覺走到了燈籠橋，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溼春衫袖。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她沒想到此生再逢君，如今我歌聲已啞，難高歌，迎君還。君如玉，舊衣冠，鬢且白。他們隔着人羣久久相望。娘，這一聲打破了沉默。她笑着說，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