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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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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臉黑色的鬍子,古銅色的鼻尖,猛一看彷彿從原始森林裏剛走出來,長滿鬍鬚的臉上嵌着一副銀框近視眼鏡,看起來有點滑稽可笑,伴隨着彬彬有禮的話語,讓鬍子和眼鏡格格不入起來。他渾身透着懶散和隨意,褶皺的灰色西裝隨意地掛在有點搖擺的身軀之上,他大概皮包骨頭了吧——深陷而大大的眼睛證明了這一點。不過輪廓分明的臉配上這一副眼鏡也讓他透出一股隱隱的英俊感,也許他的英俊是上天的憐憫,是歲月遺留下來的最後一點恩惠,因爲旁邊的人無論從任何方向也看不出他有一點激情。如果一個人穿着筆挺的西裝和閃閃發光的皮鞋,頭髮油光可鑑,滿臉乾淨自然,即便他說着含混不清的語音,人們也會覺得是個紳士。但他的形象真的會嚇哭一些膽小的孩子,總得來說他更像一具活着的木偶。

出場散文

他一直微笑着小心翼翼地招呼着每一位從遠方來的客人,時間一長,微笑就像凝固在臉上,遮住了滿臉的鬍子;眼睛透過玻璃反射出一種認真,變得越來越小,嘴角上揚,只要來客經過他的面前,他的腰、屁股和膝蓋的連線就彎曲成九十度,他用微笑和點頭與每一位來客一一打過招呼,彷彿那些人是他的再生父母,給了他無盡的恩賜一般。天知道,在其他人看來,也許那些人只是匆匆的過客,來到這邊遠的荒落的地方,只是來完成一項他們自己看來是一項無聊至極的遊戲,因爲來客根本沒有迴應他的微笑和彎腰,也懶得伸出手摸摸他伸出來又縮回去的黑乎乎的手,來客嫌棄的目光似乎把他當成拾荒的流浪者,來這裏純屬看熱鬧,或者認爲他是出於一種好奇想從來客中得到什麼。

有人認爲這真的是一場遊戲。

村長每年會在這青黃不接的時候接到上級通知,說有人願意捐獻給這個貧困的地方一些物資,比如每戶一袋化肥,幾件半新的衣服,或者還有毛線等等零碎的日常用品。於是三三兩兩的人們就被村長叫來,集齊在打麥場上。人們匆匆間來不及拍掉滿身的塵土,顧不上洗一把臉,年輕的`媳婦只是粗略地攏了攏散落的劉海。有點心眼兒和小道消息的人說,那些穿紅戴綠的用墨鏡遮擋着眼睛的來客每年一次來這裏只是想在電視裏露個頭,順便出出汗,再就是吸引一下那些好奇的眼光。至於拿來的那些東西,大抵是他們清倉處理的陳貨。細心的人發現每次處理完陳貨,他們會迫不及待地走人,因爲實在忍受不了眼前這羣髒衣髒話的人,還有漫天隨風揚起的塵土和幾乎要冒煙的嗓子。

他混在人堆裏,很顯然就是這個龐大遊戲裏的一個走卒,可有可無,細微得可以忽略。

接到村長的通知,他撇下地裏的莊稼,穿上唯一的西裝,急匆匆地趕到指定的地點領取他的一份物資。

他小心翼翼地配合着,由於過分莊重肅穆的臉龐,讓別人以爲他是在參加一場偉人的葬禮,彷彿一個表演相聲的演員在演一部滑稽劇——如果這樣來看,他是演得很出色,他真的把生活當成了戲來演。只是在戲臺上他忘了自己是誰,直到盡情地完成了自己扮演的情節。

唱戲總要落幕,來客要走了,需要他在捐贈物資的花名冊上簽字,他終於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吳耀祖,字跡很漂亮,是用一支鋼筆寫的——當時沒有毛筆和墨汁,而且用來簽字的那張紙太小,屬於他簽字的只有蚊蠅那麼小的一點點,否則他真的會揮毫一番,真是不太盡興啊。吳耀祖寫字的神情也很嚴肅,很慢,一筆一劃,一起一落,如果旁邊有茴香豆,他肯定會在寫完之後扔一顆到嘴裏,來獎勵自己完成的這場瀟灑的簽字儀式。

“趕緊走吧,還有一畝玉米苗沒有放出來呢”,站在吳耀祖旁邊的婦女提高了嗓門,有十幾張臉同時轉過來,他如夢方醒,遊戲結束了,他該回家放玉米苗了。

吳耀祖一直認爲讀書而仕途,不成仁,就成義。別人以爲他讀的一切知識從他的腦子裏滲出來,全貼在了體外,身體只是一具腐肉,靈魂已飛出幾萬裏,只有到遊戲開始時才靈魂入竅。過分地遵從一種理念,或許是對一個人的無情摧殘,歲月在他臉上無情地刻下了一本正經的輪廓,戴着這幅面具,按部就班,唯唯諾諾,他全部的激情因爲讀書無用而喪失殆盡。吳耀祖覺得每年一次的這個遊戲纔是他人生的全部意義,他每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寫有一筆漂亮的字,滿腹經綸,也許就是爲了這一天玩得像一個自己理想中的人,這一天讓他覺得自己十多年的寒窗生活沒有白白度過,即使不得不名落孫山,即使不得不屈就於那個讓他心不由衷的山旮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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