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殤的散文

我一直相信草木是有情的。並且草木好象真的能預示某些重大之事。

在鄉下三層小樓的天井裏，有棵我親手種下的枇杷樹。它的東邊緊挨着兩棵八月金桂與兩棵造型精緻、被修剪得平整的大圓黃楊樹。

它們都與我鄉下小樓同齡，也都是我親手把它們栽種的。

三種樹各有其妙處，唯枇杷樹卻是我的最愛。它花開期間幾乎毫無花的豔麗，也不象八月金桂那樣花開時節散發滿樹幽香，而是靜悄悄綻放着滿樹素白的小花，又在靜悄悄中孕育了滿樹青澀的果實。我戲稱它即使爲樹也知品格低調。

它漸漸的長高長大，它的身材沒有圓黃揚的圓潤，卻也沒有圓黃楊的霸氣。它伸展着枝幹，用滿樹的綠色覆蓋着周圍的土地。孩童們在它的懷抱裏嬉戲，同村人中往往有人因咳嗽而在我的枇杷樹上摘些花或葉子，然後用它加少許冰糖煮水喝，止咳效果堪比藥店買的《密煉枇杷膏》。尤其是小孩子咳嗽了，用枇杷葉加冰糖煮水喝，夏日裏可以加只水梨，冬日裏加點白蘿蔔，那效果可神了。

它在端午節前果實成熟了，那滿樹簇簇的果實，甜甜中略帶微酸。

每年第一次的採摘，摘不了幾個果子。但我總要先送幾個爸媽嚐嚐，老頭也搞點送他老母嚐嚐，總覺得這樣開始釆摘枇杷，後來吃起來就心安理得了。

實際上，這棵枇杷樹從能結果子開始近二十年間，我們自家人吃它並不多。村裏倒有好多人吃到，果實成長旺盛期，我趕緊摘了贈送左右鄰居，與鄉親們的互動一直是我很開心的事。

我的枇杷樹好象很懂我，每年總會竭盡全力地開花結果。

它貢獻着它的一生，從未叫苦喊疼；可是我卻真的有隱隱的心疼。

它貢獻着它的所有。特別是它讓人採盡碩果之後，整棵樹也幾乎處於一種頹然狀態。但只是只要一場透雨的滋潤，它就能重振雄風，它又會伸展出碧綠的嫩葉，且在這嫩葉之間到了中秋又吐露出滿樹簇簇花蕾。不久，又會繁花滿樹！這樣每年碩果摘盡之後的頹頓，似乎都是預示它歷盡劫難而愈發堅強無比的生命。它歷經磨難後的綻放也愈加美麗！它的貢獻精神和自強不息的品質，每每令我心生愛慕，並由衷讚歎。我甚至覺得它的品格跟我好象好象。

我爲擁有這樣一棵枇杷樹也常得人之讚揚，心中因之對枇杷樹也愈加愛意濃濃。

然而，歲月的風刀霜劍並沒有輕饒它。它漸長漸顯老態。它的枝椏常被蛀蟲蛀得傷痕累累；所結果實也越來越小並越來越少。我很擔心它的狀態。我望着它被蟲駐得傷痕累累的枝幹，絞盡腦汁醫治它。那一年，我用布帶梆住它那根即將斷下來的枝條時，心裏隱隱有種不祥。

不知是巧合還是必然，沒過幾天，我竟不小心摔斷了腿；而且是粉碎性骨折。因爲手術的麻醉出了意外，那條斷腿幾乎使我失聰，最後使我不得不將小廠關門大吉。

大前年，零下十度的寒潮，凍壞了鄉下家中所有的水管，也凍死了我的枇杷樹。

那個寒冷異常的冬天裏，我躲在海門的家中，幾乎整天整晚開着暖空調。可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在這樣的寒冬裏，我那棵親手栽種的枇杷樹實己老態龍鍾，它其實己難敵這樣的徹骨嚴寒。

寒冬過後的春天裏，我回到鄉下的家，咋見己凍死的枇杷樹，我幾乎心痛神傷。我在它身旁轉了好幾圈，我用手撫摸着它的枝椏，枝椏上枯死的.枇杷葉索索掉下來。那聲音在我聽來，似乎如泣如訴。它分明向我訴說着它與寒流抗掙的日夜，它訴說着它經年長綠的枝葉如何在嚴冬裏被摧殘。它雖未語，我卻深深自責。

我在自責自己沒照顧好它的同時，心裏竟升起一股期望:它難道就這樣離我而去？我期待它復活。我想，它偉岸的身姿曾是那樣的挺撥，嚴冬能奈它如何？我期待有一天它會再添新綠，重開滿樹繁花。在此後的二年間，我每次回鄉下的家，我必先看它有何變化。

兩年了，它向天空伸着似手臂的枯枝，那枯枝幾乎一碰就斷。我似乎見它向天空訴說它的不幸和無奈。可是天寂寂，夜沉沉。枇杷樹所有的抗爭己屬徒勞，我也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中決定放棄它。

告別它，我做了個小小的儀式，我在它的樹根下燒化了幾隻紙折的元寶，心裏默默地禱告，願它一路走好。

然後我拉鋸鋸它的枝椏，心裏升騰起無限的悔意，悔絲毫不比愛淺，我爲什麼要等失去它了才知悔？

是的，我將它栽種在這裏，每年都茁壯成長，用全年常綠的美帶給人們眼福；用心血凝成的槳果讓人品品嚐它的甜美；爲治療咳嗽頑疾，人們不惜將它折手斷腿，它默默忍受。可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它也有無可奈何之時？也有無法承受之殤。

現在我每次回到鄉下，雖再不能見到我那棵心愛的枇杷樹，但我總要在它曾經生長的地方佇立一會。與其說我是爲了悼念己殤的枇杷樹，不如說其實我一直在默默告誡自己，爲人處事更需嚴格自律，切不可漫不經心，再不可出現由於我的忽視而造成的遺憾！

我審視着自己的一生，這世上有多少原本是我可以擁有的，卻在不經意間離我而去，使我再也無法擁有？這種心情，豈一個“悔”字可解？可能唯一個“緣”字可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