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中心散文

月光下的戲歌散文

本文已影響 1.12W人 

雙搶一忙完,樸塘村的喜事就多起來了。考大學的,做壽的,新房入夥的,小村的鞭炮聲不絕於耳。這是少年的樸塘村,月光一片吉祥如意地照灑在小村,最美的事情還是月光下的唱大戲。

月光下的戲歌散文

離開故鄉多年了,掐指算來,已有二十多年沒有在月光下看過故鄉的大戲了。樸塘村的大戲不是樸塘人唱的,是從縣城的花鼓戲劇團請來的專業演出隊。

近日,我回了一趟故鄉。儘管時間相當緊,但依舊搜了幾張花鼓戲的碟片趁着月夜閒暇觀看。花鼓戲是故鄉的傳統地方戲劇,我雖然不專業,但自小喜愛戲劇,所以一直對花鼓戲有些膚淺的瞭解。我少年在樸塘村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爲一個戲子,不管是丑角,還是旦角。

多年前我曾看過長沙,還有衡陽地區一帶的花鼓戲表演。曲調不一,各不相同。據說在花鼓戲中,有上百支調子。而我故鄉的屬於湘南地區的一類,基本上是曲牌聯套結構,輔以板式變化,粗獷、爽朗。表演者樸實、明快、活潑。在故鄉,即使白喜,都會有花鼓戲表演,而且多以小丑、小旦、小生的表演吸引觀衆。比如《劉海砍樵》、《運糧》等,洋溢着濃厚的鄉土氣息。

樸塘村田地肥沃,糧食作物豐富,人也精明。每年只要到了夏天雙搶季節過後,家家戶戶都趁着糧食儲存豐富的時機擺酒慶祝各類喜慶。這對於樸塘人來說,無疑是一場盛典。月光下的大戲總是吸引着四鄰八村的人,只要與樸塘村人沾親帶故的,都會趁着這個難得的閒暇到村裏看大戲。我少年時候,經常在夏天看到外婆家來的一堆遠親,每次都會在這樣的夜晚,聞到小村上空濃烈的肉味,水酒味,還有炒瓜子,炒花生,炒黑豆的香氣飄過小村的上空,與喜慶融爲一體,分不清是一家的喜事,還是一個村的喜事。

我外婆和母親、叔伯孃親都是戲迷。只要村裏人有了這樣的喜事,都會盛情款待來客,並與她們一起去看大戲。大戲還沒開始,喜慶人家都會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戲班子裏的樂聲師傅會敲打起開場鑼鼓,一陣催促調子,水泥禾坪的戲臺子下開始圍滿了各式各樣的凳子,椅子。鄰居中有精明的小生意人,用一個籮盛着一擔炒貨瓜子,用一個竹筒量販買賣。也有人用單車從鎮上的冰廠用塑料保溫箱馱來冰捧,然後開始叫買。我母親每次都會帶幾條長板凳,分別與親朋坐下,而我和哥哥姐姐都是在周邊自由的行動。要是母親自己炒了瓜子這些,我們每人都裝滿了布口袋。

母親在樸塘村人緣好,認識的人多。每次看大戲,很多鄉鄰都會把家裏的炒貨遞一把過來,黑豆啊,瓜子啊,花生啊,盛情難卻。我少年還看不明白大戲的內容。卻十分喜歡月光下的大戲,多半是處於這些美味的零食,以及與小夥伴一起捉迷藏,嬉戲。母親經常在演出《毛國真打鐵》時要我們觀看,隱約記得這是一部感人肺腑的孝心戲。花鼓戲多以反映民間生活爲主,多以生產勞動、男女愛情、家庭矛盾爲題材,語言生動,清新可親。儘管少年時不懂戲,旁邊常常會有懂戲文的熱心長輩做解說。

花鼓戲的樂器都是取材湖南民間鑼鼓,小喇叭,還有銅恰,漁鼓,二胡,笛子等。曲調可謂婉轉、悠揚,演員身上是華麗的鳳冠霞帔、還有鄉間的裝束。以小丑、小旦、小生的表演最具特色。小丑誇張風趣,小旦開朗潑辣,小生風流灑脫。步法和身段比較豐富,長於扇子和手巾的運用,擁有表現農村生活的各種程式,諸如划船、挑擔、搗碓、砍柴、打鐵、打銃、磨豆腐、摸泥鰍、放風箏、捉蝴蝶等等。《劉海砍樵》裏的胡大姐和劉海,一個是狐仙,一個樸素的山野民夫,因爲淳樸,被狐仙愛慕,因此產生了神仙與俗人的非尋常的愛情。這些神異的故事,自古以來都流傳。好比文學名著的《聊齋志異》裏的故事一樣,戲劇中薈萃了廣爲流傳、膾炙人口的生動愛情故事。這戲劇傳達了對美好愛情的嚮往,也賦予了神話與傳說。

我特別羨慕演員的動作,如女演員蘭花指持扇,輕盈的蓮步以及曼舞寬敞的水袖,都是我們少年時的模仿與暗戀。我上初中那年,正遇到縣裏花鼓劇團招收演員,我父親要好的同事女兒玉姐正好在劇團是個名氣很響的角兒,少年時光就覺得她在戲劇裏真的美若天仙。以至於多年後的今天,我都記得玉姐在舞臺上的美倫美煥的身姿。

一般人家喜慶,都會選兩個以上的劇目。所以每次結束,都到凌晨後的時光。大戲結束了,樸塘村的月光歸於寧靜。四周的暗黑斑斑駁駁,戲散了,禾坪里人頭攢動,呼兒喚女的聲音不絕於耳。禾坪的四周一片狼藉,瓜子殼,花生殼滿地都是。禾坪外的圍牆垛上,歪歪斜斜睡着各家各戶的小孩,等待着父母逐一去認,去喚。

如今,月光在樸塘的夏天依舊如故。只是,今天的樸塘人豐衣足食,家家戶戶有了電器。即便孩子考上了學堂,也很少再請唱大戲的人到村裏演出。特別是我,離開樸塘近十年,更是難得有機會在夏天回到故鄉。即使回去省親,也是短暫的停留。

巧的是,就在前年,鄉政府搬遷到樸塘村,我有幸在宏大的新鄉政府辦公大樓的前坪看到一場大戲。那個晚上,我和愛人一起過去看的,月光很薄,很灰暗,氣溫有點涼爽。具體演的是什麼劇目我沒真正觀看,我的記憶裏已是一片模糊。只是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童年的月光下,回到了童年的樸塘村。舞臺上的燈光有明有暗,宛如我這些年走過的路,漸漸地內心世界開始沉思起來。

這時候,南方的夜晚很深了。我開始體味浙江文朋送出瑞士詩人瑞麥.菲利普寫下的一段話:“我的作品就是我的家鄉,(文學)對於一個作家的歸屬感極其重要,絲毫不亞於家鄉對於一個人的意義。”而我要感謝樸塘村的月光,感謝月光下的大戲,讓我在南方獨處的夜晚,多了一份生命的歸屬與相思。

【月光下的號歌】

樸塘村是我童年生活最重要的地方。月光下的往事奠定了我情感元愫中最爲樸實的基調,村莊裏的小溪,山塘,土地,山崗,還有安份的叔伯親人,給予了我生命中最初的營養,滋養着我的肉身。村莊裏的最爲悲痛的莫過於一個生命的離去,無論親疏,在夜晚給村莊帶來莫名的恐懼和淒涼。特別是有月光的夜晚,淒厲的號歌,鑼鼓聲,一哭一敲像一把刀撕割在身上。

號歌一唱,一個生命的途程就到了終點,在樸塘村,這是一個生命最後的唱頌。我不知道樸塘村的這個習俗沿襲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千百年來我的先人們爲這套約定形成的習俗經歷過多少離別與傷疼。樸塘村的喪葬是滿含文化底蘊的禮讚。每個樸素的生命的離去,都必將受到重視。我很小的時候,經常跟隨母親參加村莊裏的喪葬,那些哀愁,抽心般的痛疼,使我銘記生命的艱辛與生活的苦楚,月光下的號歌宛如一抹記痕,在靈魂純潔的村莊裏,反覆安放着我們思想的根。即便遠方行走千萬裏,號歌的終點必須回到自己的村莊,然後把肉身與泥土合二爲一。

樸塘村人知天命,也知人世來去的輪迴。到了花甲之年,生前就做好了準備,稍有家資的人家,天命之年就準備後事。我少年的時候,見證了外公、外婆添置壽屋。外公外婆無兒,我母親是老大,自然承擔着養老。外公外婆進入花甲之年,逢母親重病,家徒四壁。直至幾年後家庭經濟狀況才緩和過來,父親購買了木料,自己動手給外公外婆備了兩付壽屋。在樸塘村,爲老人添置壽屋是一件體面的事情,成功之日,邀請灣裏幾個相好的長者吃個飯。還要敬飯,雞鴨魚肉豆腐九碗葷素菜,焚香燃燭,燒燒紙,敬告先人。按照老人們說,這是晚輩孝行的一件大事,也爲一旦“去”了之後可免子孫們手忙腳亂。

當然,製作壽屋不是一件隨心所欲的事情。要擇日,故鄉流傳一句俗話:“兩春入塾,遇閏合材。”製作壽屋、添置壽衣,都要揀閏年閏月的日子,擇日要吉祥。家裏若是有兩個老人則選個單日,忌諱成“雙”。父母親給外公外婆製作壽屋的時候,到安平鎮木材市場買來大杉木,請幾個鋸木匠人,將大杉木鋸成板材,擱置高處,貼上紅喜字,待乾燥後,在家裏加工。父親雖然在中學教書,在五七幹校做校長的那些年,就帶領學生做過磚匠木工活,家裏很多的傢俱都是父親親手製作的。而跟外公外婆製作壽屋的,家境不寬裕,父親就利用每週星期日回家動手。每個星期日,我都在家幫着父親彈墨斗劃線,刨木,幫手做一些零碎的活。直到幾周之後,壽屋做成。父親又在小鎮上買來了桐油、生漆,上漆。壽屋都漆成老紅或烏黑兩種顏色,頭上通常雕一“福”字之類圖案。然後放在堂屋的神窿牌位側面,上面用紅紙貼上“喜”或“福”字。直到老人離去才使用。

一般人家替老人制作壽屋的同時,還會請裁縫師傅一起到家。我少年的樸塘村還是貧窮,老人們做壽衣都準備冬夏兩套。布料多爲粗糙的棉紗土布,冬天壽衣會用自家地裏新摘的棉花之類。難得幾家有絲羅綢緞。壽衣寬大,袖長。外衣多爲黑色,或者深灰,或者深色的布料。要是家裏兒媳或者女兒懂得女紅,就會自己納鞋底,做布鞋。鞋面多爲繡花,絲線繡的,飛鳥花草,皆取意吉祥如意。做好後,家人會收藏在衣櫃裏。每年夏天都會拿出來翻曬,防止蟲蛀。

外婆去世的時候,我還沒成家立業,正好在湘南的一家國有水泥廠工作。那時候正是初夏,樸塘村的月光依舊那麼照着。只是,悽切的號歌令我心中有着難以想象的悲傷,月光一再照着,始終以爲昏暗慘淡。因爲外婆無子嗣,自小就在她的`溺愛下庇護長大,對外婆的恩情更是難以割捨。算命先生曾給外婆算了一卦,去世時只有三男四女守護在身邊,這些都一一應證了。外婆臨終前,一村之隔的二姨媽二姨父和遠在佛山的六姨媽都趕來身邊,當時她神智不清,我母親和八姨媽,還有二哥二嫂都在守護。待他們一看外婆神智尚清醒後,就離開去準備其他後事工作,沒料到還沒離開幾分鐘,就從此陰陽兩隔。我接到二哥的電話時候,急急忙忙從工廠趕回來,房間裏早已哀哭一片,二嫂和八姨媽她們正拿着燒紙在燒,一邊哭喊着,一邊爲外婆送行。

外婆去世前三個晚上,家裏夜夜號歌不斷。村裏的老者,遠親近鄰都趕來唱號歌。外婆的女兒多,按照村裏的習俗,女兒都要唱夜,接連三個夜晚,八個姨媽輪流買菜辦置酒席,邀請村裏人來吃“鬧夜飯”(唱號歌又稱鬧夜,吃“鬧夜飯”是爲逝者安魂送上極樂路而舉辦的酒席)。風水禮生師傅說要第三天蓋棺。一般死後三日而殮,這是千年不改的習俗。當時,長兄旭東按照習俗繼承外婆外公的子嗣腳下,算是後繼有人。外婆蓋棺時必須要有兒女在棺前守護。那年,大哥旭東在安徽的某大學做教師。待他從安徽趕回家時候,時辰也正好趕上。不然,就要錯過蓋棺。大哥大門剛入,“撲咚”跪下,大喊一聲“外婆”,然後長哭不起。我和親人們都守着棺邊,只見外婆彷彿聽見了大哥的呼喚,眼角動了一下,還流出一滴眼淚。我們又情不自禁地跟着大哥一起嚎哭着叫着外婆。而這一別,亦是永遠的痛。

外婆去世幾年後,我也成家立業。我在村莊裏靠公路邊建了一棟房子。外公沒多久跟着我們住到了新房。家鄉有個風俗習慣,新房最好有老人跟着住,老人在新房終老,是積福。外公搬到我們家的時候,住在一樓的一個側房。他把老屋的古董一樣的傢俱都搬過來,每天喝點小酒,日子倒也悠然。幾年之後,八十高齡的外公也離世。外公去世是在一個秋天,月光依舊那麼照着。號歌響砌着村莊,我再次經歷着親人離去的傷痛。

直到幾年後,國有企業解體。我來到了順德陳村鋼鐵廠打工,先後在燈飾廠,雜誌社,陶瓷廠浪跡遊離,過着漂泊不定的生活。我來到南方後,母親爲了照顧我的孩子,主動和父親住進來了我們家。沒想到,二零零八年冰災的時候,母親的舊病再次復發。這一年春節,已經在京城工作的大哥,攜帶妻女都趕回家過年。當時交通極不便,湖南教育出版集團的領導專門派了車送大哥一家人到樸塘村。母親已是骨瘦如柴,看到兒女都在身邊團圓,強顏歡笑,一時將病痛強忍着。

後來,幾次病重,我和大哥都趕回家。七月回家的時候,母親將大哥和我叫到身邊,對父親說,孩子們要以事業爲重,不能耽誤工作。她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病入膏芒,不到萬不得已不允許父親叫我們回家。次日,我和大哥都淚別母親。大哥在離家的前一夜,依在母親的身邊陪着睡了一晚。就那一次,我與愛人商量,要她在家守護在母親身邊,幫着做家務,和父親照顧母親的起居。

十一月一個深夜,我正在肇慶山村某大型陶瓷企業加班趕着一個先進典型材料。當時,我接到素來不主動打電話給我的大姐的電話,又不見接聽。第三次撥打過去後,只聽見大姐在電話大哭:我的媽媽……我頓時淚奪眶而去,仰天猛喊一聲:媽——媽。強哭不止。接下來,我沒顧得及拿換洗衣服,就逕直從小鎮出發,打的去肇慶火車站。凌晨六點多,到達廣州火車站。沒有出站,正想找個一趟北上的火車,接到佛山的六姨媽打來的電話,說她已經在火車上。而這時候,站臺的工作人員告訴我,最快的一趟火車也要七點纔來到。我就頹廢地盤坐在火車站臺,等待佛山開往郴州的火車。眼裏一幕幕都是母親的身影,往事歷歷在目。我一個人獨自在火車站臺任憑眼淚嘩啦地流。直到火車到來,一點多下了火車,就打的直奔家中。母親的去世,對於我來說,是一次致命的打擊。這麼多年過去了,母親的愛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我多次跟我愛人講,在我生命裏,最愛的女人就是母親。相信這種愛,在她爲人母的角度上能理解。

母親去世後,大哥從京城回來。大姐正夫妻感情破裂,她帶孩子們過着艱辛的日子。在鬧夜的晚上,三姨媽的女兒,六姨媽的女兒都幫着大姐分擔。母親在妹妹和晚輩中,還是在鄉鄰中,亦是倍受尊敬的長者。號歌雖然響砌雲宵,但聲聲都刺疼着我們的思念。合棺前,母親的壽衣都是叔伯孃親和姨媽們親自穿起的。道士還要施法,叫化水。保證屍不臭。故鄉的道士的確有着難以用科學解說。他穿着道袍,敲鑼奏樂,一場道法結束後,無論夏日炎炎,還是冬日冷咧,都能平安無事。

母親去世的追悼活動要持續七天七夜,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幾乎沒有閤眼,一直陪伴在母親的棺前,點油燈,燒燒紙,上香,跪拜。我們生怕不能給母親做“路引”,幫母親在黃泉路上燒點紙錢打點小鬼,讓母親在西去的路上少折磨,少挫折。來世讓母親好轉身,我們也願意下輩子投奔母親身邊,繼續做她的子女。

在蓋棺那天,“搶水”,“炒糧”,爲母親最後的糧食,和西去路上的飲水而拜送,姨娘們淒厲的挽留哭號,我們更是泣不成聲。母親的墳地就選在外公外婆的墳附近的山坡上,地勢開闊,叢林茂盛,按照風水禮生說,母親去世的時辰和朝向皆利佑子孫。在樸塘村人的心目中,祖墳關係着家庭氣數與子孫的命運,故做壽墳前,都要請風水先生看墳地。勘定墳地之後,做墳的時間也很講究,這要請算命先生抉擇。破土時,先要擺一副三牲,焚香燃燭,燒燒紙,敬告一番當方土地。母親的墳正對雞公山,四周樹木蔥鬱,四季層次分明。次年清明節,我和大哥又趕回家,按照家鄉的風俗習慣給母親和外公外婆的墳立碑。

後來,去土地廟、祖宗祠拜香,我們身穿孝服,手捧三牲,三拄清香,一路磕拜。各個路口,溝坎都要三拜三祭,將紙錢焚化、酒茶三巡倒於路邊。俗謂無常爲閻羅王指派的勾魂之鬼,人死後就要以這種方式把無常送走,保佑母親在西去路上不受苦受難。母親去世開追悼會的前,還要完成走“九洲”,把青洲帝、衡帝、炎帝、禹帝、北帝等諸神都要拜會。“運糧”是幫母親把糧食運到陰俯,免得她捱餓。

追悼會那夜晚,六姨媽請來了洋鼓和樂聲班子。二哥還請來了一班唱哭班子,我含淚唱了一曲《二泉吟》改編的思母曲,在場人都淚如雨下。這是母愛的力量,一個兒子爲母親最後的絕唱。靈堂前,靈牀外側懸掛白色孝簾。孝簾前置桌子,上面點紅蠟燭、安息香、油燈、三個果品供奉,還有三杯酒。遺像掛於孝簾正中。後面擺幾張四方桌子,可以放饌品,也可以用來來賓拜祭。我們兄弟幾個穿着孝白,頭上扎着孝圈,手執孝仗,跪迎前來悼唁的賓客。悼孝的親朋一來,門口有個專司接待來客的人叫兼客司,放一串鞭炮,我們就着孝衣(又稱號衣)戴孝帽執孝仗跪伏磕拜,等待來人扶手迎起。如此反覆,直到追悼會結束。父母親的兄弟姐妹多,作爲晚輩的堂兄弟、表兄弟姐妹也要這樣,如此,我們身邊跟着六七十號人。傍晚,還要燒紙屋。扎紙師傅心靈手巧,雕龍飛鳳,各式各樣的電氣化、小車都應有盡有。在開燒前,扎紙師傅端一把米朝紙屋裏撒去,然後女兒或者外甥女,侄女,姐妹,孫女都要哭着喊着母親,要她來收屋。紙屋燒完,兒女們彷彿放心不下,依舊要守着燒成灰燼。免得母親去了陰間流離失所,無處安身。追悼會上還有“九解”,解恩解仇解怨等,唱“十月懷胎歌”,細數母親的艱辛。

第七日早晨出喪。橋夫十六人,都是村裏的鄉親,他們早早來到靈堂前,吃早餐(又稱打包子)。吃完後,就按照禮生師傅的時辰,開始在靈柩兩邊綁定兩根粗木槓,用繩子綁好,不能打死結,要活結,一拉接鬆,故鄉人稱“轉世結”。每個槓前後兩端挽以繩索,繩索中間各穿一根木棍,供四人擡材。起靈前,須於靈柩前設供祭祖,移凳子的時候,要去煞。免得死者把煞氣帶給橋夫。禮生師傅一喊,就手紙香炮,燒燒紙,然後把瓦片摔碎。正式啓程,大哥作爲長子騎在棺木上,兒孫跪在前面,女子拿花圈一邊哭一邊喊,執幡者多爲兒孫輩。銅鑼、嗩吶等組成的樂隊,還有洋鼓洋號也一起吹奏。三五步遠,子孫須下跪行禮。放炮仗、敲打喪鑼、哭哀。

直到山頭墳地,先祭當方土地,禮生師傅舉行“告祭”儀式,殺雞,敬酒,燒燒紙,點香,三巡過後,再念告祖文。吉時一到,就落井。這時候,我們又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來。這是看望母親的最後一眼,從此就陰陽兩訣。落土前,禮生師傅在石槨內置“五穀瓶”等。封槨後,幡插墳頭,孝仗棒置於墳前,設供祭祖。然後禮生師傅告訴我們,不要回頭,快速回家。到了家門後,七天之內不掃地,門上換上紅對聯。然後由親人中最長者道喜。尤其是父母一方去世的,要晚輩兄弟和睦相處、家和業興。

次日,大哥啓程返回京城。我和二哥則守祭,入墳七天晚上由兒子送火把,給母親送路。

轉眼間,母親去世已有三個年頭。我總是在月光下的夜晚迷失自己。即使南方陶瓷廠的月光夜是沸騰的,我依舊被樸塘村的月光所浸瑩着。月光下的號歌淒厲遠去,可我依舊無法釋懷這些傷痛的記憶。我和我愛人時常在夢囈中與母親,與外婆對話。黑暗中,外婆和母親都那麼慈祥,安靜地看着我們。彷彿我們生生世世在月光下的樸塘村共同構築愛的歸巢。

今天,我在南方城市奔波,怎麼也忘不了樸塘村的月光。那是因爲,在樸塘村,外婆,母親都在月光下探看她們的子孫。爲愛,形影不離。

猜你喜歡

熱點閱讀

最新文章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