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子的散文
昨夜翻書,一張映入眼簾的木雕牌圖片,讓我忽然憶起,七歲那年初夏與奶奶在鎮子路口給人看管車子的情景。
而今回想,倒真是覺得,那時的自己實在是不懂事得很。
依稀記得,那日天氣極好,街上擠滿了來趕集的男女老少。因爲，逢集的緣故街上到處都是做買賣的,推着車子逛街會給人帶來許多的不便,因此鄉下來趕集的人多會選擇花上一塊錢,把車子停放在專門給人看管車子的地方。所以,那天奶奶的生意格外地好,不一會兒功夫,小小的車棚便已經停了幾十輛的自行車和摩托車。可奶奶似乎還不覺得滿足,招呼完那些來停車的客人後,便又走到棚子的外面,站在火辣辣的太陽下,嘴裏不停地吆喝着：“存車兒啦!存車兒啦!”一邊吆喝,還一邊揮舞着手中僅剩不多的那些竹牌印子。
我坐在棚子裏的三輪車中,看着馬路上來回過往的人羣,有時也會盯着那些刻有麻將圖案的竹牌印子癡癡發上半天呆,聽它們在奶奶手中發出一陣陣呼啦啦的聲音,那聲音感覺真是美妙極了。
因爲那時存車都需要給一個重要的憑證,一般是將兩個相同圖案的竹牌印子系在一起,用時再將它們分開,一事兩份,車主手裏拿一份,另一份則掛在他的車子上,取車的時候只要相互對照一下,如果一致就證明這車子是你的,然後交了錢便可以離開了。
因此對奶奶來說這是極重要的東西,不能有絲毫的馬虎和差錯，所以她平時是萬萬不允許我去碰的,生怕我將她的那些寶貝給弄凌亂了或弄丟了,配不上對,到時就麻煩了。但在童年的記憶裏,我卻覺得,那小小的竹牌印子,比任何一樣玩具都能吸引我。記得有好幾次我都哭着鬧着求奶奶給我玩上一玩,但奶奶始終是不肯的。
然而,就在那天奶奶回家喝水的'時間裏,剛好有個鄰家女孩來找我玩兒,在我們一陣的交頭接耳後,決定偷偷從車子上,取下一個。當時由我放哨，她去車把上取印子，看到她順利地將印子取下後,我又興奮又緊張,趕緊叫她快點拿給我看一看。而我們當時並沒有想要據爲己有,只是想玩一玩再悄悄放回去,可是,在拿到手的那一刻我卻怎麼都不捨得再放回去。記不清那上面雕刻的是一個什麼字,只記得字和字周圍的圖案,都是用五顏六色的顏料給染過的,所以,顯得格外漂亮。正當我們高興之時,突然看到奶奶已經走在回來的路上了,於是,我急忙將那半對印子,藏在了自己的衣服下，然後兩人又故作鎮定在那說着話,可是,心卻一直砰砰跳個不停,幾分鐘後,女孩的父母叫她回去吃飯,我們在互相使個眼色後,她便走了。
車棚子裏又只剩下我和奶奶,還有幾輛未取走的車子。而這時我的心,變得更加緊張和不安起來,但當我擡頭偷偷朝奶奶那邊看去的時候,發現她並沒有察覺出我有什麼異樣的表現,而是用十分溫柔的語調問我:“慧,餓了吧?再等等哈,等剩下的這幾輛車子取走後,咱們就回家做飯吃。”
“沒有啊,我還不餓。”我裝作神情坦蕩地回答着她。
偶爾趁她不注意或給別人講話時,將手伸進衣服下面,偷偷地看一眼那半對印子,可正當我有了一絲放鬆開始暗自慶幸沒有被奶奶發現時,那輛車子的主人卻回來了。
奶奶熱情地上前招呼他,幫他將手裏的東西，一一在車子上擺放好，可當奶奶要出車主手中的印子,與車子上的另一個對照的時候,卻發現原本掛在車子把手上的印子不見了,奶奶最初以爲是掉在地上了，便彎下身在停放車子的地方來回找，可卻怎麼都不見那半對印子的影子,她漸漸着急了，一邊找，一邊嘴裏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着：“哪去了？哪去了？”而車主人因爲趕時間的緣故這時已經變得有些不耐煩了，開始和奶奶一起在車棚子裏胡亂地翻找着，可整個車棚被他們都找遍了，還是沒有見到那半對印子。車主因爲不能準時回家而顯得越來越着急,他說出了一堆自己車子的特徵，想要證明那就是他的車子。可是,做每一行都有個規矩,那就是取車的時候是隻認印子不認人的,更何況,那天來存車的人很多,在那種十分混亂的情況下,奶奶又怎麼可能記得誰是誰?如果車子被人給領錯了,看管車子的人是要付全責的。所以,無論如何,奶奶是不能讓他把車子給取走的,除非,車主找人做擔保,否則,是絕對不行的。
他見奶奶這般“固執”幾乎要和奶奶吵起來。我聽着他們的爭執聲越來越大，這才突然真正意識到自己闖了多麼大的禍,當時雖外表平靜,但內心早已風起雲涌,我狠命地將手死死壓在蓋有印子的衣服上,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纔好,那半對印子,突然變得如同一個燙手的山芋般,讓我想扔,又扔不掉也不能扔。
我害怕極了,好想把手中的那半對印子交出來,替奶奶解圍,告訴他們我只是想拿來玩玩,可試了幾試卻始終沒有勇氣,把它從衣服下面拿出來。只是一直在心中不停的默唸,奶奶,讓他把車子取走吧,那車子真是他的。
而就在奶奶要求車主找擔保人的時候,她忽然的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急焦的走到了我跟前問:“慧,剛纔你有沒有見到人動那輛車子啊?”我聽到奶奶這樣問,一下緊張地說不出話來,把蓋印子的衣服,用手壓得更緊了,結結巴巴地回答她:“不……我不知道……”可是不等我再說什麼,奶奶已經把注意力放到了我的雙手上,她伸出手來,未等我來得及做出反應,奶奶就已經把我用力壓着的衣服給掀了起來,而那半對印子,也同時飛快地從衣服中滑落在了地上,這時周圍所有的人,都開始用厭惡的目光定着我看。我張開嘴巴,想要給奶奶解釋着什麼,可是卻什麼也說不出口。看到她生氣又失望的表情和那因爲着急掛在額頭的一顆顆碩大的汗珠,我急忙低下頭去,不等奶奶再開口說什麼,雙眼便已經被悔恨和驚嚇的淚水打溼了。而她在那種情況下來不及過多地責罵我，她拿起那半對印子幾個箭步就走到車主跟前，要回車主的那半對印子和自己找到的半對相互對照，在確定了那車子的確是他的後,奶奶不停地向車主道歉，並解釋道：“孩子不懂事,耽誤您時間了，實在對不住，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訓她。你們把車子放到我這裏，就是對我的信任，我必須對來的每一輛車子負責，所以，沒有這個憑證無論是誰我都不能輕易讓你們把車子取走啊!這是對你們的保障，同時也是我的職責所在。”車主聽完後，臉上慢慢漏出了和悅的笑容,好像真正理解了奶奶的這種“職責”和“固執”，他不停地點頭以示贊同,然後從兜裏拿出一塊錢來給奶奶，而奶奶因爲這件事情，給他帶來的困擾，已深表歉意，連忙又把那一塊錢塞給了車主。那一刻奶奶始終微笑着然而臉上卻有着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疲憊,烈日下她踉蹌的走着,一直將那人送出了老遠……
如今，奶奶的年紀越來越大，生活也越來越富裕。這門在十幾年前隨從可見的行當，在現今華燈璀璨的街道上早已無跡可尋，可在我的記憶裏，那卻分明還是昨天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