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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雨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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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場雨開始講述吧。

子夜雨散文

屋外的寒風,颼颼地颳着。風是冬夜的劊子手,冷硬,尖利,能將一切弱小的事物摧毀或埋葬。房樑上,幾隻老鼠來回跑動,吱吱亂叫。它們跟人一樣,是這個幽深之夜的見證者,一場雨的受難者。

雨下在子夜,落在我們睡的牀上。

牀很窄。兩個大人,也唯有側着身子才能躺下。那張牀,是母親的陪嫁。我出生以前,一直是姐姐在那張牀上,與父母共度春秋。等到我降生,姐姐才被迫跟了姑姑睡,而把本該她睡的位置讓給了我。我天生嬌小,體質羸弱,落地時只有三公斤。由於母親奶水不足,我全靠吃燕麥糊糊活命。母親說:“沒奶吃的孩子,命苦。日後,他能否健康成長,全看造化。”母親可憐我,對我倍加呵護。每餐都想方設法讓我吃飽。晚上睡覺,也要摟着我睡,與我臉貼着臉。她幻想能將自己體內的營養成分,豪無保留地傳遞給我。可往往臉還沒貼熱,她冰涼的眼淚,就順着我的臉蛋滾了下來。父親對我的愛,要比母親隱忍得多。他躺在牀的另一頭,睡得很死。白天超強度的勞動,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和精力。

雨水從房頂上的瓦縫鑽進來,砸在母親的臉上。母親摟着我的手臂,倏地從我的頸下抽脫,用力搖動沉睡中的父親。一邊搖一邊喊:“快點,接漏!接漏!”父親聞聲,慌忙翻身下牀,直奔竈房,搬來臉盆,放在牀上。雨滴落盆的叮咚聲,打破了暗夜的寂靜。

我從喧鬧中醒來,睜大眼睛,屋裏一片漆黑。母親在摸火柴點燈,父親則在地上轉來轉去,滿屋子接漏。慌亂的腳,踢翻了一把椅子。屋頂上的漏洞,實在太多。接住這裏,溼了那裏。父親搬來竈房所有能夠接漏的東西,也接不住漏下的.雨水。

母親點亮油燈。藉助燈光,父親將地上擺放的盆子,挪了挪位置,儘量接住雨水。突然,屋外電閃雷鳴。雷聲渾厚,低沉,似把夜幕撕裂了。瓢潑大雨,夾雜着風的怒吼,在暗夜裏肆意流淌。不一會兒,屋裏地面全溼透了。牀上的被子也被打溼。母親只好側坐牀頭,靠在牆上,將我緊緊抱在懷裏,用尚乾燥的一塊被面,裹住我的身子。父親則坐在屋角的櫃子上,抽起旱菸來。那濃重的牆壁發黴的味道,和父親的菸草味,彌散在這窄小的空間。把我們的記憶,也染上了苦味。

想再睡個安穩覺,是不可能了。

父親和母親,各自沉默着。我被滾滾雷雨,嚇得魂不附體,臥在母親懷裏,摒氣斂聲。母親每抱一會兒我,就用手摸摸我的額頭,看是否發燒。我偶爾咳嗽一聲,她就非常緊張。父親更是焦急,趕忙脫下身上的棉衣,給我蓋上。他們是怕我傷風感冒,給家裏製造一場更深的災難,我們家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雨繼續在下。雷聲繼續碾過夜空。閃電繼續劃破冬風。

興許實在太困了。父親躺在櫃子上打起了呼嚕,呼嚕聲伴隨着劇烈的咳嗽,陰慘慘的,瘮人。那晚,父親將棉衣給了我,身上只搭張薄毯,受了涼。母親歪着頭,欲睡未睡,半露着身子,被凍得哆嗦。即使在她迷迷糊糊睡着時,緊摟着我的雙臂,也沒有絲毫鬆懈。

後來,雷聲和雨水,都弱了下去。我也漸漸進入夢鄉,睡得很沉,很甜。房樑上因爭睡而鬧騰的老鼠,也沒能攪擾我的睡眠;雨滴落盆的脆響,成了我安眠的曲子。

雨過天亮。父親和母親,大病了一場。

大病後的父母,沒有倒下。就像我們那千瘡百孔的瓦房,雖遭暴雨襲擊,樑柱依然硬挺,巋然頂着房蓋。整個冬天,父母都在想法翻蓋我們的屋頂。因年久失修,翻蓋頻繁,又無新瓦增添,多數的瓦,已成碎片,根本無法翻撿。被翻蓋過的瓦壟,一遇雨,照樣漏。大則大漏,小則小漏。爲此,母親哭紅過眼睛,父親愁白過頭髮。一次,父親上房撿瓦,踩斷了腐朽的桷,從房頂上滾了下來,折了腿。這次事故,使我們家陷入深淵。好長時間,都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

痛定思痛,父母決定重建新房。

造房要錢。那時,恰巧我們剛分家,根本沒錢。另起爐竈,什麼都得重頭來過。一家四口,全擠在一間破屋裏。父親想,姐姐已是個大姑娘,不能再混睡一張牀鋪,就揀來石頭,依牆壘出牀墩,在上面鋪一塊木板,爲姐姐添了新牀。屋子中間,拉根草繩,繩上掛張布簾子。晚上睡覺,將簾子一拉,便隔出兩個空間。姐姐膽小,且自尊心強。剛開始,害臊,輾轉不能入睡,躲進被窩偷偷地哭。母親跑過去安慰,陪她睡,誰知也跟着哭了起來。那種悲慼,孤苦,可謂母女連心。

每天黎明,母親就早早爬起牀,上坡挖土,開墾菜畦。適時種上各色菜蔬,又全面發展副業,養豬、牛、羊、雞等。靠自力更生,改變家庭面貌。入夜,月亮上來,星子綴滿夜空。老人小孩都睡了,村莊從白晝的喧浮中沉入靜謐。母親還坐在油燈下,編草鞋,打席子。暗黃的燈光,勾勒出她清寂的身影,像一幅剪紙。凡逢趕集,母親就將草鞋、涼蓆挑去買,再換回油、鹽、醬、醋,維持一家人的生活。

父親更是夜以繼日,孜孜矻矻地勞作。引水放渠,犁田耙地,開山放炮,插秧割谷……樣樣都幹,不喊苦,不叫累。村裏人見其狠命勁兒,都說:不要命了!

有一年開春。土地解凍,雨水多,是春耕的好時節。我們家的牛卻得病死了。田和土,暫時荒了下來。村中其他人家,早已播種育苗。父母心急如焚,望天興嘆。後來,還是母親狠下心腸,拽上父親,扛着犁鏵、枷擔去了田地。春陽暖照,路邊的青草蓬勃着生長。父親肩頭架着本該牛架的枷擔走在前面,母親緊扶犁鏵走在後面。父親低埋着頭在前面使勁拖,母親匍匐着身體在後面使勁推。一前一後的樣子,酷似兩個罪犯,在經受苦役。傍晚回到家,父親脫下衣服,肩上被勒出兩道鮮紅的血痕,血水沾在衣服上,扯都扯不掉。母親的兩隻手掌也磨穿了,連筷子也握不住。

田,保住了;土,保住了。沒有荒廢。秋收時,我們儲藏了滿滿一倉糧食。那一年,風調雨順,糧食增產,是歷年來少有的豐年。

暑來寒往,冬藏秋收。我們的家,總算一天天殷實起來。雖然,父母又老了許多,鬢角的霜絲增多了,皺紋的溝壑加深了。我和姐姐,整天猴子似的蹦蹦跳跳喜笑顏開。我們彷彿看到一座新房,正從地平線上拔地而起。

大家的努力,沒有白費。我們的新房,終於建起來了。

造房前,父親花了半年時間,做準備工作。因地處丘陵,生存條件惡劣,出門進門都得爬坡上坎。且我們家坐落於半山腰上,整座山又被一條河流環繞,若要與外界連通,非渡舟不可。而造房所需的水泥、石灰、磚瓦等原材料,又必經舟載人扛,才能運上山。這無疑給父親的準備工作增加了難度。母親跟父親商量,乾脆花點錢請人幫忙運料。母親話一出口,即遭到父親回絕:“請人,錢給少了,誰願幹?”母親於是緘口,不再言語。父親一門心思用在運料上。起早睡晚,披星戴月,每天赤腳扛料爬坡,數次往返。腳板起了泡,就穿上草鞋,繼續搬運(後來,我在書本上看到“螞蟻搬家”四個字。即刻聯想起父親運料的樣子。)。母親忙完坡上的活路回到家,還喘着粗氣,就抓起扁擔、籮筐,跑去幫父親的忙。

如此一來,家務事便悉數落到姐姐和我的頭上。姐姐懂事早,重活髒活都自己幹,只把輕巧的活讓給我,諸如煮飯、餵豬等活,均她一人包攬,我不過是給她打打下手而已。

等到材料全部運齊,造房工作才正式開始。父親請來村裏最好的石、木二匠爲我們建房。他站立旁側親自指揮,生怕匠人麻痹疏忽,把屋子造壞了。地基是查看了又查看,椽梁是檢驗了又檢驗,哪怕桷子放歪了一點,也要扶正才放心。

屋頂上的瓦,是父親親手蓋的。接漏接怕了,他不能再讓新房子也漏雨。每一張瓦,都蓋得嚴實合縫。縱使雨下得再大,也難入侵。他要讓屋頂下的每一個人,都睡得安穩踏實。

父親的手藝,堪稱一流。他蓋的新房,果然不漏雨。我們一家人,總算能夠踏踏實實、舒舒服服地睡覺和生活了。

從前,子夜漏雨的情景不復再來。那些黑色的記憶,黑色的憂傷,黑色的恐懼,統統被一種新的生活所抹去。

日子,多了幾縷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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