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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慶元鄉間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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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慶元縣的西部,過蘭溪橋,是西洋村的西洋殿。西洋殿供奉的是慶元菇神吳三公。西洋殿不大,從主殿往天井前上方看,它的三組極華麗的翹角飛檐在空中交錯、飛疊,方尺之中,氣勢非凡,其尖翹複雜的飛檐形態令人過目不忘。三組交疊的飛檐,擴大了西洋殿的空間意味。西洋殿的香火極盛,主殿的相對小,即使只有一炷香火,也會令人感到滿殿香菸瀰漫。我們來時,正遇一衆自慶元之外來的香客點香火,專注、虔誠,面龐自濃烈的香火間映現出來,這些面龐,疲憊、勞頓,並於疲憊、勞頓中現出專注與虔誠。香火越來越濃烈。坐在主殿東南角的我離香火最遠,但濃烈香火照樣籠罩了我。我因此成了他們中的一員。他們在吳三公面前問生死,求平安,保錢財。這永恆的民間祈願,使得供奉西洋殿以及其他寺廟的香火源遠流長,從無間斷。民間情愫越是質樸,香火的延續越是久遠。

在慶元鄉間散文

而民間巫術,成爲這一天西洋殿的盛大法事。在午後三點的西洋殿,有一窩蜜蜂突然炸了窩,蜂巢就在西洋殿的西北角。炸窩的蜜蜂霎時亂了飛行路線,所有蜜蜂都在整個西洋殿裏亂畫着圈飛舞着。這時,從外地的一衆香客中出來一個人,對着蜜蜂飛舞的方向,舉起雙手,兩手的手指(拇指、食指)扣在一起,這是神示的動作,喃喃的咒語在蜜蜂的飛舞中升起。不一會兒,這些蜜蜂從左上方飛向了天空,蜜蜂的嗡嗡聲漸遠。巫師的`行爲、動作、語言、神態,結構成了一則巫術的神祕序曲。我不懂也不信巫術,但我解釋不了巫術,我爲無神論的淺薄而羞愧。哪怕是這麼簡單的驅使蜜蜂飛走的巫術,我也解釋不了。

而真正的巫術是在亂飛的蜂羣離開之後。驅飛蜂羣的巫師回到了吳三公的神像前。巫師的法器是各一根細繩拴着的兩個可分正反面的圓形銅器,他把這對銅器擲出去,擲在供案上,收回來,再擲出去,收回來,再擲出去,收回來咒語的語速與銅器的拋擲速度同步,由慢到快,越來越快,直至咒語被銅器牽引,直至身體被咒語牽引。他的拋擲銅器速度、唸咒速度、身體的擺動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此時周圍的一衆人開始被巫師所牽引。意想不到的事在繼續——另一個巫師出現了。這是站在供案前的另一個。隨着先前那個巫師的激烈的身體動作,這個巫師突然脫離了常態而進入了更爲劇烈的身體的舞動。一個轉身,如此突然!這是一個突然降臨的身體,跌坐在供案上。手、身體、雙腿、頭,劇烈地擺動。此時,原先的巫師漸漸地安靜下來。而供案上的巫師,隨着劇烈的擺動,一種殭屍復活的表情迅速地在他的臉部遊走——雙眼翻白,雙頰跳動,嘴脣顫抖,手舞足蹈。在場的一衆人,所有的意識被深深地牽引着。這位巫師對其中的一位問卜生死吉祥的人說,七月八月九月有大事,你要好好地努力闖過這一生死關他說話時雙眼仍翻着白,接近於復活的死者他現時的身份就是一個復活的死者——知生前事,知眼前事,知未來事。他的意識在往昔(逝者,曾經的災難,鄰里舊事)也在未來(生死,福祿,災禍,錢財)。

這一場西洋殿的民間巫事——一個奇特的時空疊合,它幾乎與西洋殿的結構高度重合,與西洋殿天井上方複雜至美的飛檐翹角形態逼近——幽暗,詭異,混沌,似人似神——往昔、現在與將來。

這是一次最具深度的民間活動之一。我無法用無神論解讀它。此時,我暗暗欣喜無神論的淺薄。對於慶元民間的這場巫術,對民間底層的質樸祈願活動,對西洋殿旺盛的民間香火,我心存敬意。

在另一處,大濟廟,有一功德賬清單:1.求壽,4人,400元;2.求功名,1人,150元;3.求財,2人,200元;4.做十保,50戶,5888元;5.喊嚇,5人,601元;6.過關,22人,3250元;7.設霞,1人,160元;消災,11684元;樂助,7494元。

這是民間真實意願表達。民間的心,在佛面前最坦誠,最直接,從無掩飾。

在慶元,還有一層敬意,是對香菇寮的敬意。

遇吳守全。吳守全講了香菇寮的事。吳守全講香菇寮的事時講了山魈的事。吳守全說自己小時候與父親一道進山守香菇寮。每家的香菇寮都選擇搭建在深山裏,家家的香菇寮且隔得都尤其遠。因此每個香菇寮都極其孤單。吳守全說,每年進山到香菇寮住下之前,都要敬一敬山魈,即給它供奉食品,或豬頭豬肉,或其他食物。民間山魈近似山神,又與山神有別,它機智無比,能護佑人,也會使壞捉弄人。小孩尤怕山魈。吳守全說,有次他叔叔到香菇寮,遇雨,淋得狼狽,就順口說了一句,這山魈天氣。結果許多天,半夜裏總是聽到泥沙撒屋背的聲音。後來,吳守全的叔叔想,可能與那天說的山魈天氣一話有關,就擺了供品給山魈,此後,夜夜得以安靜地入眠。也許撒沙子的聲音是幻覺,但是此後的心安是真實的。

也有說到香菇寮有的土竈一直很難燒的事。每當燒飯時,竈肚子裏的煙總是往房間裏冒。這時,香菇寮的正艱難地燒着飯的主人就會想到山魈,心想,不知何時或是哪兒不小心怠慢山魈了。補救的做法還是在竈臺上或是門口邊向山魈擺上供品。

關於慶元山魈,除吳守全講述外,還有資料提到——

在寒冷的秋冬季節,香菇寮是他們唯一的安身之處,同時還要用來烤菇,藏菇。

建寮要舉行上樑儀式。建寮上樑,對菇民來說非同尋常。只見他們手持斧頭,一邊敲打棟樑,一邊高聲叫罵:“死山魈,殺山魈。”

據說,只要連續咒罵三遍,山魈就不敢作祟了。

寮建好之後,菇民就在門上貼一副對聯:門對青山有菇樹,菇樹裏外生香菇。這樣,一座香菇寮就算完工了。

香菇寮之所以有這許多事,有這許多真事或傳說,呈現了慶元菇民的真實生活情景以及民間信仰與民間智慧。要是深入慶元民間,還會有更多的來自民間的原生敘述。我也因此建議葉樹生與吳守全一起,收集整理慶元有關香菇寮的民間口述實錄,其原生的民間講述,是最值得研究品味的,它原始、生動、直接、有力,是當地民間底層的一種真實的生活、思想的截面。我反覆強調口述與實錄。若能錄音成輯,若能聽懂慶元話,其每個菇民的敘述語感、口述速度、用詞習慣、口頭語、節奏、輕重乃至口吃、鼻音、喉音,都會生髮出其濃重的個體的意味與意義。我想象,講述者坐在矮凳上,背景幽暗,講述時神態各異,講述從未見過的山魈時的神情,講述往昔香菇寮時的敘述語調,包括講述生活、情感以及深山特有的情感情慾生活的各種情形。於這而言,若葉樹生與吳守全一起做這口述實錄,其體驗意義是巨大的。

但是,我仍然無法精確想象香菇寮的生活,無法精確想象菇民的原始的口述細節。

我唯有保持敬意。

在慶元,我爲無神論的淺薄而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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