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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時節的雨友誼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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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時節的雨友誼散文

四月,是看梨花的季節。今年的梨花,是一定要去看的。

在幾年前曾經看過的梨花樹下,我撿拾起一枚凋零的梨花,若有所思地看着。知道梨花的開放是怎樣的一幅情景,那麼,梨花的凋謝呢?不知爲啥,來看梨花,看花開的那麼好看,心情應當愉悅,而我卻怎麼也愉悅不起來。卻偏偏要觀察梨花的凋謝,觀察一朵梨花的凋謝。

因爲,這與一個人有關。看梨花的凋謝,腦子裏在想這個人。一個傷感的故事。

大家都叫他詩人,我叫他老蘇。他是一個寫詩的人。

老蘇個子不高,皮膚偏黑,人有些瘦,普普通通,人很隨和,看上去一個極不起眼的人。有時候,我倒覺得他像個孩子。但他富有激情,每每談詩,精神十足,眼睛尤其亮,熠熠發光。宛如一隻逼視老鼠的貓,目光犀利,非要捉住你不可。這時,你才發現,老蘇可不是一般的老蘇,他是我們那個海濱小城不可多得的詩人。

五年前的四月,在一個杏花剛落梨花乍開的日子,老蘇約了我們幾個愛好文學的朋友,到他的家鄉看梨花。老蘇的老家在我們那個海濱小城的東南山區,以丘陵居多,起起伏伏的,盡是杏花,梨花。期間,老蘇非常熱情,跑前跑後,聯繫中午吃飯事宜。我們到了老蘇指定的村莊,老蘇已和村委主任在村頭等候多時。我們在村委主任的帶領下,去看嶺上的梨花。

村莊後面的嶺上,盛開着大片大片的梨花,雪白雪白的。看梨花,是看梨花的素顏,看梨花的詩情畫意。看梨花給山川的裝扮,看過之後內心所泛起的對美好事物的嚮往。

面對梨花,文友們詩意大發。讚美的,感嘆的,拍照的,擺好了姿勢,按動快門。在梨花間穿梭,流連忘返。有人喊老蘇照相,在一樹最大的梨樹下,大家一起照了合影。

仔細看一朵梨花,你會發現它的與衆不同。在我的潛意識裏,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枚梨花。我不知道,眼前的梨花,哪一枚是老蘇,那一枚是我?

中午,老蘇因爲高興多喝了酒。我們讓他唱歌,老蘇就唱《一剪梅》。平日,老蘇有些疲沓,走路看上去也無精打采。豈不知他極愛湊熱鬧,人一多,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情緒高漲,精氣神十足。他喜歡唱歌,而且非常投入。他唱歌時眼睛裏有一汪水,亮晶晶的。他唱歌時的專注程度,投入的情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堪如歌唱家媲美。唱着唱着,那一汪水蓄的更滿。聲音裏透着渾厚,堅定,一首歌,讓他發揮的淋漓盡致。老蘇,再來一個!我們意猶未盡,讓老蘇再唱一個。老蘇擺擺手,說不唱了,不唱了,今天嗓子不好,發揮的不好。

在和老蘇道別時,我說有機會到城裏去啊。老蘇說,我一定去的。

我和老蘇相識於二十年前。是在當地一次徵文大賽上認識的,那時,我們才三十出頭歲。老蘇一直不老,第一次見他就這樣,臉色黝黑,個子矮矮瘦瘦,就喊他老蘇,其實他不老。十多年後,他還是這個樣子。他從沒有胖過,好像也沒怎麼瘦。

這是那個海濱小城有史以來第一次搞文學徵文大賽。老蘇其時在他那個鄉鎮企業跑業務,我在一個國有企業做文祕工作。雖同屬一地,又有共同愛好,但彼此互不相識。他的詩歌獲了一個二等獎,而我僅是個三等獎。頒獎那天,老蘇在前排正襟危坐,我坐在後排。吃飯的時候我們坐在一桌,老蘇在我旁邊。這時我才知道,這個人口不足60萬的縣前不久才批准爲市,這次徵文是剛剛成立的作協主辦的活動。胖胖的有長者風度的作協主席在講話,不外乎講徵文的意義等等。剛講完,老蘇就主動介紹自己,他說他在一家企業跑供銷,自小就愛好詩歌,願和大家互相交流學習。這天,老蘇儼然是酒席桌上的主角,極爲活躍。大家說你把自己的詩朗誦一下吧,老蘇站起來,一點也不怯場,聲情並茂地朗誦起自己認爲得意的詩作。大家聽了,都鼓掌,說老蘇的詩真好,一個小小縣城,卻隱藏着大詩人哩。大家都這麼說。而老蘇,真的是受寵若驚了,在此之前,可能還沒有人稱呼他爲詩人。

因了這次徵文,我認識了老蘇,而老蘇也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知道在這個縣級的城市裏,有一個寫詩的人,其貌不揚,但詩寫的確是好。這以後,老蘇忙他的生計,我朝九晚五,寫一些枯燥的公文。我們有各自的生活軌跡,就像在兩條不同起跑線奔跑的人,朝着生命的終點一直這樣奔跑,互不影響,互不干涉,直到看見終點。

徵文結束後,我們沒再聯繫,但我在工作間隙偶爾翻一翻書,或在報紙的副刊上看到讀到幾首好詩,就會想起老蘇。

太陽每天都在起起落落,我跟着太陽的節奏,每天都在抄抄寫寫。時光就這樣悄然流逝,生命也在慢慢耗盡。老蘇還在寫詩嗎?不經意間,我就會這樣想。當然,只是想想而已。按照各自的生活境況人生軌跡,應該說我們見面的機率很小,老蘇在我的記憶裏漸行漸遠。

緣分,緣自於巧合,心的相通。兩年後,一個偶然的人生轉折,我從企業調到了事業單位,在市博物館一間古樸古香房屋裏,整理一些文物資料。

工作看上去很輕鬆,挖掘,整理,分類,在現存的零亂歷史記載中尋找有價值的東西,發現鮮爲人知的'歷史奧祕。

一天,我正在館裏整理資料,忽然有人喊我,說有人找。我想誰找我呢?一擡頭,是老蘇!我又驚又喜,老蘇是我調來後第一個來找我的文友。我說你怎麼知道我調這兒來呢?老蘇神祕地笑笑,說我早就想找你了。原來,老蘇也在打聽我的去向。在我雜亂無章的小屋裏,我給老蘇徹了一杯茶,開始了無拘無束的說話。在大多時間裏,都是老蘇在說話。我靜靜地聽,聽他講他的過去,講他對詩歌的熱愛,對詩歌的理解,還把他近期寫的詩歌拿給我看。

在參加工作的最初幾年,因爲喜歡郭小川的詩歌,也就胡亂塗抹學着寫了起來。好的詩歌,給人啓迪和美的享受。我喜歡這樣的詩。老蘇的坦誠,讓我對他有了更深的瞭解,他的詩,更是讓我喜歡。讀他的詩,彷彿置身在一個愛情的童話世界裏。

這以後,老蘇經常來坐坐,我們也經常參加文友的聚會,聚的多了,也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老蘇的人緣好,和什麼人都合得來。而他寫詩的才華,是大家公認的。

老蘇每次來,都顯得很大方,中午一般都是他掏腰包。我才知道,老蘇那時跑業務的收入還是蠻不錯的。在一個小飯館裏,邀仨兩文友,喝一壺酒,一邊吃一邊談詩。我們向老蘇請教寫詩歌的訣竅,老蘇說,一首好詩,裏面一定要有最精彩的一句,而這一句就是整首詩的詩眼。老蘇強調了“詩眼”二字,他說“詩眼”是最重要的。

老蘇在詩歌創作上,也走過一段彎路。幸好,他遇到了貴人。他告訴我們,在一次出差的火車上,他遇到了詩人桑恆昌。就是與詩人的一路長談,讓他受益匪淺。他拿出自己的詩讓詩人指點,詩人就指出詩的不足,給他逐句的拆開,告訴他怎樣設計詩歌的意境。老蘇領悟的很快,詩歌的窗戶被老蘇打開了。

老蘇與詩人在火車上的相遇,是巧合,也是緣分,我與老蘇的相識,相交,也是緣分。

自打認識了市裏幾名作家,還有市作協的領導,老蘇就決定把他們請到他家去,搞一個詩歌朗誦會。他讓我也參加,說這個機會難得。我以爲他只是說說而已,沒當回事。這個夏天,老蘇果然把作協的領導請到他家裏。而我,他也沒有食言,也一塊叫上,去了他的老家。

老蘇的家,座落在一個叫蘇家店的山區農村。這是我第一次去老蘇的家。普普通通的三間瓦房,院子不大,不知爲什麼在院子中間打了一口深井。老蘇說先前使用轆轤挽水,現在不用轆轤了,改用一臺小水泵,接上電源,井水就抽進屋內的水缸裏。我想這大概是老蘇的創意吧。

縣一級作協的頭兒,本不算是個什麼官,而老蘇則認爲他們比鎮長官職還大。這可是老蘇家裏迄今爲止來的最大的官。老蘇引以爲豪,格外高興。他和妻子忙裏忙外,在正間放個矮矮的飯桌,泡上茶,遞上馬紮,小板凳,還有一個幾乎在民間消失了的蒲團。喝一陣茶,侃一會兒大山,然後去他家後面的嶺上,在梨樹空隙,圍坐一圈,聽老蘇朗誦他的詩歌。這是一段美好的回憶,想起來至今難忘。

從路上走過,老蘇逢人就說,這是市裏的領導,來村裏視察了。於是村裏人對老蘇刮目相看,說老蘇不簡單,認識市裏的領導。

中午在鎮上一個飯店吃飯。是老蘇一個開飯店的朋友請的客,晚上老蘇不讓朋友請客,要在自家吃飯。爲了烘托氣氛,老蘇說今晚就在院子的平臺上吃。

老蘇豎起一根竹竿,專門拉出一根電線,把100度的燈泡綁在竹竿上面。我們就在他家平臺上喝酒吃飯。老蘇站在上平臺的臺階上,負責接妻子做好的菜。妻子每做好一道菜,老蘇就接過,遞上平臺。老蘇好像一個二傳手,麻利地傳遞,不慌不忙。好了老蘇,快上來吃飯!我們催促他。老蘇說,你們快吃,我趕趟。100度的燈泡亮着,照着老蘇喜悅的面容,也把山區的蚊蠅、昆蟲吸引過來,圍着我們打轉。這是一個詩意的夜晚,在詩意的夜晚度過,讓微風拂着,想想也挺浪漫的。晚上,一直聊到半夜。倦意襲來,我們幾個擠在老蘇的西間炕上,老蘇怕我們挨蚊子的咬,就給我們放下蚊帳,讓我們安心睡去。

又是一年梨花盛開季節,老蘇邀我去看梨花,因有事耽擱,沒能去成。八月的一天,老蘇打來電話,讓我到他老家去玩,上山吃“伏梨”。我答應下來,請了假去了他老家山區,老蘇陪我在山上賞風光,看梨農辛辛苦苦擺弄的梨樹,終於盼來開花結果,有了收成。山上的“伏梨”熟了,滿山瀰漫着“伏梨”的香味。

膠東的梨,分好多種類,有萊陽梨,香水梨,長把梨,伏梨等等。萊陽梨長把梨要到秋天才能成熟,而“伏梨”是成熟在“伏裏”,也就是八月中旬左右。眼下,正是“伏梨”收穫季節。

在山上,你可以隨便吃梨,吃各種熟透的水果。儘管放開肚皮吃,能吃多少算多少,沒人管你,沒人說你。即便果農看見了,也會笑着對你說,你只管隨便吃。

一天玩下來,吃了不少“伏梨”,很是愜意。晚上,還在老蘇家裏住了一宿。這是我第二次來老蘇家,一進院子就看見了他家的平臺,想起第一次在他家平臺吃飯的情景。

第二天老蘇又要留我住下,我突然想起,這天是妻子的生日。我告訴老蘇說中午一定回去,不然的話,妻子會埋怨的。老蘇聽說這天是我妻子的生日,就不挽留我了。臨走時,老蘇在鄰家的梨園裏,買了滿滿一籃子“伏梨”,說你家屬今天過生日,你帶回去。我沒想到,老蘇還是一個有心人,我有點感動,要給他錢,他堅決不要,說,這是我送你家屬的,要給錢,就見外了。無奈,我只好接受了他的一片心情。老蘇把我送到回城裏的站點,我上車後,看見老蘇站在原地,不住地向我擺手。

進入伏季,這時候應該是天氣最熱的季節。好長時間沒看見老蘇了,心裏怪想他的。這天我正在單位值班,老蘇突然進來了,一頭的汗水,肩上背了一個挎包。見到他真的是非常驚喜,坐下喝了杯水後,我們開始述說相互之間的牽掛,思念之情。問他最近可否有詩作發表,他掏出一張詩歌報遞給我,說上面有他發表的詩。果然,我看到上面有他的詩作。我羨慕他在不耽誤跑業務的情況下,還能寫詩,發表詩作。老蘇,你真行啊。我對他說。

老蘇不以爲然地笑笑,說發表幾首詩歌對他來講是小菜一碟,他還要出版自己的詩集。他告訴我,他正在編輯自己的詩集,接着大手一揮,彷彿在對世界宣佈:我要出版中國最好的詩集!說到這裏,他又激動起來,面孔赤紅,眼睛放射出強烈的光芒。他堅定地說,我要爲詩歌獻身!老蘇談起詩歌滔滔不絕,激情四射。他能大段背誦泰戈爾的詩句,對舒婷和伊蕾的詩情有獨鍾,每每吟誦,淚流滿面。

他在窄小的房間裏來回走動,情緒十分高漲。他的兩條瘦腿樹杈一樣乾硬,很有力度地支撐着軀體。這讓我想起了路遙,那個偉大的作家。他在用生命創作《平凡的世界》時,情緒始終處於亢奮之中。在某種意義上,老蘇和路遙一樣,有着同樣爲文學而獻身的精神。

老蘇真是一個個性鮮明的男人,他身上似乎具有某種磁性,能牢牢地把你吸住。

詩集的名字叫什麼,起好了嗎?我關心他正在整理的詩集。他說,名字早起好了,就叫《梨花雨》。

老蘇要出版詩集的消息不脛而走。幾乎同時,我們當地作協的內部簡訊上也報道了老蘇要出版詩集的消息。

老蘇一路走來,家庭收入和發表詩作兩不誤,似乎順風順水。我們都羨慕他,說老蘇活的真瀟灑,到哪個地方出差,就把詩作留在哪個地方的編輯部,他出差回來了,詩作也發表了。他不可置否地笑笑,不無得意地說,關鍵是詩要寫的好。

我們以爲,老蘇的詩集很快要出版了。我們期待着老蘇的詩集出版,這應該是我們那個市第一個出版詩集的人。

我居住的這個地方歷史悠久,文化積澱豐厚。市裏的文化部門挑選了幾名會寫小說詩歌的人才,組成了一個創作班子,在博物館內騰出來兩間房子供其辦公。

老蘇聽說了就經常來,他成了這裏的常客。只要老蘇來了,我必定去看他。一般情況下,老蘇來後不捨得離開,晚上還要住一夜。我和創作班子裏的一個年輕人陪他,聽他講一些與詩歌有關的故事。直至後來,老蘇和幾名創作人員關係也非常融洽,老蘇甚至把這裏當成了他的家。

這時候的老蘇,大約正處在人生最爲得意的大好時期。可是,在他身上卻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直接影響了他的整個人生。這年,他妻子懷孕了,而當時是國家計劃生育政策抓的最緊的時候。老蘇爲了把孩子保住,不惜將妻子東躲西藏。他有個在鄉鎮計生辦工作的朋友到他家勸他,讓他自己領妻子到衛生院流產,警告他違犯國家計生政策的嚴重性。老蘇置若罔聞,最終將孩子生下,朋友按政策對老蘇開出了罰款三萬的處罰,將老蘇妻子帶去衛生院做了結紮手術。

老蘇乖乖交了罰款。接下來的日子,老蘇的人生航船遇到了強有力的風暴襲擊。他所在的企業也不似以前,很快倒閉。老蘇不能出差養家餬口,詩寫的越來越少。

有一段時間,老蘇從我們的視野裏消失了。聽說,他去了一個果茶廠到處推銷果茶。這年冬天,老蘇果然拉來了一車果茶,卸在博物館的大房間一角。後來,果茶的推銷可能不盡人意,老蘇又去了一個活塞廠推銷活塞。再後來,老蘇就失蹤了。

一年多的時間,我們沒有看到老蘇的影子。老蘇去哪兒了?這麼多日子不見,心裏怪想他的。

幾度春天來,幾度梨花開。梨花開了,又謝了。老蘇一直沒有消息,內心的思念在瘋長,老蘇難道把我們遺忘了嗎?

終於打聽到,老蘇去外地打工了。是在一個叫昌樂的縣城裏,一個人租了房子,好像在推銷什麼商品。一個與老蘇私交甚好的詩歌愛好者,不遠幾百里路,去昌樂縣城找他,居然找到了。他回來就描述與老蘇見面的情節,講老蘇在昌樂的不易,以及老蘇的堅強。

據說,老蘇自打去了昌樂,有大半年沒回家了。妻子一個人在家拉扯兩個孩子,忍受不了生活的煎熬和孤獨,抱着孩子去昌樂找他,夫妻兩人吵了一架,妻子一氣之下,拋下孩子,回來了。老蘇是騎着三輪車送貨,無奈只能把商品和孩子一併放在三輪車上,邊哄孩子邊送貨。

聽了,忍不住爲老蘇嘆息。老蘇,你真的是不易啊,許久,想起了什麼,就問老蘇還寫詩歌嗎?知道老蘇還在寫詩,知道老蘇的一顆詩心還在跳動,不知爲什麼,眼睛開始溼潤,我爲老蘇唏噓不已。

又過了幾個月,思念的潮水漲滿了整個身體,一不小心,就會溢出來。就在這時,老蘇回來了。與老蘇見面的喜悅之情自不言說,讓我們最爲驚訝的是,老蘇在昌樂縣城,竟然在異常艱難的情況下,於昌樂文化館辦的《藍寶石》詩歌報上,刊發了一期自己的詩歌專輯。四開的詩歌報,整整四個版面,全部屬於老蘇一個人。配了照片,有老蘇的自序,有對詩歌的評論,以及老蘇的幾十首詩歌。

原來,漂亮的彩虹是在暴風雨之後誕生的。對老蘇的執着,堅守,我們還能說什麼呢?

老蘇每人分發一張詩歌報,讓文友們爭相傳閱。一時,大家都在看這張詩歌報,讀裏面的詩句,揣摩那一首首好詩。

老蘇是一個遊蕩於組織之外的人。沒有人主動爲他申請加入省一級的作協會員,他甚至連地區一級的會員都不是。不過,這依然不能阻擋老蘇熱愛詩歌的熱情,他說自己是民間詩人,不在編制內,所以組織看不見他。

我問老蘇,這次回來,再不回昌樂了?老蘇搖搖頭,說不回去了,往後,我就在當地發展。他從兜裏掏出一方綠茵茵的精緻小方盒,從裏面拿出一塊石頭,在我面前晃。說,這是木魚石,我把它送給你,留個紀念。

哦,木魚石。有一首歌,叫木魚石的傳說。我接過木魚石,用手敲敲,有空的聲音,搖搖,裏邊好像盛了一粒珍珠在響。我沒有推辭,把木魚石默默裝進兜裏。

老蘇瘦了,也黑了。老蘇原本就瘦,一般情況下,老蘇的瘦是看不出來的。這次回來,老蘇是明顯瘦了。我說,老蘇,你瘦了。老蘇說,瘦了嗎?我沒覺得。在昌樂的日子,非常想念你們。他說出來幾個名字,又問了他們的情況。一個寫詩的作者,有十多年沒見面了,老蘇也牽掛着,問最近他來過沒有?

院子裏的無花果樹緘默不語。那是去年春天栽的,再長一年,就會結果了。

我想說,老蘇,這棵樹,你也牽掛嗎?

老蘇從昌樂回來後,一直處在無穩定工作狀態。兩個兒子長大了,大兒子在談女朋友,條件是在縣城買樓。說不上這是大兒子談的第幾個女朋友了,反正老蘇必須給兒子買樓,女朋友纔好領回家。

老蘇陷入了非常不安的境地。他不停地抽菸,思索人的命運,人生的意義。華燈初上,有人推杯換盞,有人醉眼朦朧,有人一擲千金,有人醉生夢死。老蘇在想他的事,想切合實際的一些問題。

老蘇在他老家鎮上,先是開了一家羊肉館。聽說,老蘇親自抄刀宰羊。不到一年,羊肉館開不下去了。老蘇挑了羊肉館,決定去金礦下洞子。

距離老蘇家不遠的南部山上,有大大小小金礦老闆開的洞子。老蘇打聽好了,下洞子每月能掙五六千塊錢。老蘇就想掙這五六千塊錢。

去個體老闆開的金礦打工,老蘇是有思想準備的。他去了,當天就穿上礦工服,戴上礦工帽,下到100多米的井下,往礦車裏撂礦石。

老蘇很少來了。

2011年的春節,突然就想老蘇了。正月初七這天,我和老蘇的朋友,他所在鄉鎮的計生辦主任,也是老蘇的文友,一塊去看老蘇。

計生辦主任,是一個熱愛文學,非常質樸的人,管全鎮的計劃生育。老蘇妻子超生二胎,就是他罰了老蘇三萬元的現金。不過,這不影響他和老蘇的私人感情。

老蘇的家,依然和十五六年前一樣,一點也沒改變。我看了,不覺心酸了一下。老蘇的情況顯然很糟糕,激情似乎從他身上隱去,沒有以前的目光炯炯,沒有以前的侃侃而談了。吃着飯,老蘇話語不多。我能感覺到,老蘇身上揹負了很大壓力,他家的境況很差,似乎不如以前。飯後,老蘇一點沒有挽留的意思。當然,大正月的只能這樣,看看朋友,吃完就走。

臨走,我握了握老蘇的手。相信,老蘇的內心也一定是酸楚的。我和計生主任與老蘇告別,不知爲什麼,老蘇有些依依不捨的樣子。

時間過的飛快,轉瞬間,老蘇在洞子裏幹了兩年了。

最後一次見到老蘇,是三年前的初秋。他到城裏來,說是特地休一個班,來城裏看看。以前,老蘇來後除了談生活就是談詩。只要一談到詩,他的激情立時象火一樣燃燒起來。這次他沒有談詩,只告訴我在金礦的一些情況,他在金礦打工每天要下到一百多米的井下幹活,在洞子裏一呆就是十幾個小時。即使在這樣的艱苦環境,他還沒忘記詩……

三年前的那個冬天,風將我的頭髮吹得異常凌亂。我突然心煩意亂,心如刀絞。一個噩耗傳來:老蘇不幸去世了!

朋友告訴了這個不幸的消息,說老蘇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說他才年僅53歲,心臟就永遠停止了跳動,一顆熾熱的心再也不能爲詩跳動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頭轟地一聲巨響。

老蘇。這是真的嗎?我不敢相信,沉默了許久。只覺得心在疼,百爪扎心。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我一遍遍地說。

第二天,我依然不敢相信。老蘇怎麼會離開人世呢?又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一個朋友。他不相信這是真的,直到掛電話問了計生辦主任,才確信了此事。

老蘇走了,老蘇真的走了。淚水止不住,就一直這麼流淌。這個夜裏我想起了他的許多往事。

他曾在全國十多家報刊上發表過詩歌,他的詩獲過好多次獎,他在幾年前就編好了自己的詩集《梨花雨》,都因出版困難而未能如願。他當過農民,做過銷售員,開過羊肉館,做過文學編輯。然而不管爲生活奔波還是爲理想活着,他的詩心始終都在跳動。他自己曾經說過,他是爲詩而生爲詩而活着的人,無論生活怎樣變化,他都會視詩如神聖的使者而盡心守護。

一次,聽說本地一個年過五旬的作者寫出來三部長篇小說,手稿裝了快一麻袋了。作者去過好幾個出版社,都是把書稿裝在一個面袋裏,揹着去的。這個作者家境貧寒,但極有韌性。用堅韌不拔來形容一點不爲過。老蘇一定要去拜訪此人,說我最佩服這樣的人。他約了我,兩個人騎自行車穿過公路,穿過村莊,穿過大街小巷,終於找到了作者。

他從年輕時就喜歡寫詩。大自然的薰陶讓他的詩有了鮮活的靈性,他寫了許多歌頌大自然和愛情方面的詩,他用詩歌頌真善美,鞭撻假醜惡。他的詩意境曠遠,立意新穎。構思奇特,想像力豐富。他善於從細微之處發掘詩的閃光點,寫出具有審美價值的好詩。他深諳寫詩之道,從一草一木中能觸摸到詩的律動。他用詩的語言詮釋時代和社會,讓詩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有許多次,他與文友談着談着,會情不自禁地背誦起自己的詩。他的詩影響了當地一批詩歌愛好者,他寫的《彎彎的山路》、《思念》、《捉螢火蟲的女孩》、《兩條小溪》、《風景》等一批好詩讓詩友耳熟能詳,至今不忘。

幾年前,我們當地的一名女作家曾專門爲老蘇寫了專訪《他從大山深處走來》,刊登在《山東作家報》上。文章詳細介紹了他對詩的執着追求和深深眷戀,由此激發了他更大的創作熱情,他寫出了一大批有份量的好詩。此後,他又開始寫小說和電視劇本。這一年,他在一家小企業打工時,利用冬季空閒看門時間,一個人趴在狹窄的宿舍寫出了反映農村生活題材的電視劇《花兒爲誰開》。爲了生活,他又去金礦給人打工,期間他已構思好了一部長篇小說,不知動筆了沒有,那年初冬見到他時,他還說要出版自己的詩集,然而不幸發生了。

他走了,走得匆匆忙忙。沒來得及理理零亂的頭髮,沒來得及寫完他的長篇小說,還有他的詩。在這個深夜裏,我依然傾聽到一個詩人的心跳,他在另一個世界發出的聲音。

今年梨花時節,我去老蘇墳上看老蘇。揪一把梨花,權作幾行詩句,像清明時節的雨一樣,紛紛揚揚灑向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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