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過年

天天看着日曆盼呀盼，終於放寒假了。我激動的心早已飛向了遙遠的北京，因爲今年春節，我要到北京去和爸爸一起過年了!
　　 “爸爸”，多麼親切的字眼。可是，“爸爸”並不比“北京”離我更近。我今年十四歲了，跟爸爸呆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總共不超過十四個月。
　　 爸爸像只鳥兒一樣，天南地北地飛來飛去，沒有一個固定的巢穴。聽媽媽說，我出生時，是爸爸外出打工的第三年。那時，他正在新疆的烏魯木齊。 2000年，爸爸到了北京，乾的還是裝修的老本行，收入比在別的地方要多，從那以後，他沒再挪過地方。
　　 爸爸總是在過年的時候纔回家來一趟，最多呆一個月，又匆匆地離去了。甚至，我會一連兩三年都見不上爸爸一面。今年，爸爸又不打算回家了。讓我驚喜的是，爸爸打電話來說，讓我們娘倆到北京去過年。
　　 可是，我們家沂蒙山只有一趟進京的列車，夕發朝至。列車從我們縣城出發時是晚上八點多，抵京時剛好天明。不用說我和媽媽如何在路邊苦等進縣城的公共汽車，也不用說我們在火車站如何擁擠着排隊買車票，更不用說我們怎樣蹲坐在車廂連接處，又困又乏又累又餓地捱了一夜……這一切勞累辛苦，在看到爸爸的一剎那都煙消雲散了。
　　 我和媽媽手牽着手，隨着擁擠的人流出了北京站。剛出站口，我一眼就看到了爸爸。‘’爸爸!”我興奮地喊叫着向爸爸撲去。爸爸樂得合不攏嘴，把我緊緊地攬進懷裏。這時，不知怎麼我的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
　　 爸爸叫了輛出租車載我們向他住的地方駛去。爸爸還說這是他第一次坐出租車，平時他連三塊錢的地鐵都捨不得坐。我好奇地向車窗外張望着，眼睛都不夠用。哪來這麼多的車啊?可真稱得上是車水馬龍。哎呀，那座樓該有一百層高吧，,根本都沒法數清層數。
　　 不知不覺間，到了爸爸的“家”。爸爸說這是在‘，南四環外”。爸爸的住處只有一間小屋，大約十平方米，只有一張牀、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煤球爐子。爸爸說這屋子的租金是每月260元!這是專門爲接待我們娘倆纔剛剛租下的。我們一走，他就退掉。幾年來，他都是隨身帶着被褥，幹到哪裏住到哪裏，多麼高級的房子他都睡過，甚至住過五星級的總統套房——可那都是正在裝修還未投入使用的樓房。
　　 爸爸也許是很久沒有痛快地向別人傾吐過了，邊給我們做飯邊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沒了：“到北京已經四年多了，幾乎走遍了‘二環’以外的工地，都是揹着辨不出顏色的編織袋，一年到頭就是一牀被褥，能補就補，從來沒想到換新的。瞧，牀上的新被子是昨天才置辦的。冬天冷，同鄉勸我再添一牀，我捨不得。晚上，就在業主的新家找塊水泥地，鋪開褥子，和水泥、沙子、油漆、瓷磚睡在一塊兒。白天一直忙着沒有閒空，不覺得累，到晚上，一躺下，才覺得渾身疼。北京人家裏都裝暖氣，晚上不覺得冷。可有次碰上了一家沒裝暖氣的，那天下大雪，晚上被凍醒了三次。醒了我就想咱老家的春天，梨花、桃花一開一大片；想想麥收時，麥子那個香；想想秋天，蘋果壓彎了枝頭……多少年都沒有見過、聞過了；再想想你們娘倆又要下地，又要餵豬，家裏家外都得顧着……越想越睡不着……
　　 媽媽哭了：“雪她爸，你……別說了……”爸爸眼圈也紅了：“唉，有點辦法，我也不會到人家地盤上來呀!那麼多的高樓大廈，出了那麼多的力，流了那麼多的汗，可連一片瓦也不屬於我——咱不說這些了，好不容易團聚了，該高高興興的纔是。”
　　 我在北京呆了十六天。爸爸帶着我和媽媽到天安門廣場看升旗，爬長城，遊故宮，還逛了王府並大街。王府井大街上好吃好玩的東西讓人眼花繚亂，爸爸問我想要什麼，可我能要什麼嗎?爸爸一個勁地誇我，說我長大了，懂事了。我想，有這樣的爸爸，你怎能不懂事呢?
　　 轉眼間，我們該回家了。媽媽跟我商量說，她想留下來，給爸爸當個幫手，和水泥泡瓷磚什麼的，既能分擔爸爸的勞累，又能照顧爸爸。媽媽讓我回家後跟着爺爺奶奶生活，就像我們村別的許多小朋友一樣。媽媽最後說要是我不願意，她就跟我一塊回家。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說：“媽媽，你就放心地留下來吧，爸爸需要你。我跟奶奶會生活得很好的。”爸爸聽了說：“真是我的好女兒……”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回程的那天，媽媽叮囑我說：“孩子，你要好好讀書。只要你學習好，爸爸媽媽再苦再累心也甜。”那天，爸爸退掉了那間小屋。爲省錢，媽媽要陪着他一塊四處奔波，晚上就睡在別人家的地板上。
　　 我獨自踏上了返回沂蒙山的列車。列車駛出北京的那刻，我哭了。我默默地說：“再見了，北京。我會永遠把你記在心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