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姜的散文

人生處處有驚喜。家鄉的土地給我帶來了很多驚喜，那片洋姜是最大的驚喜。最初，父親在果園的牆根下種了幾小塊洋姜，沒過三兩年的工夫，果園的四周都是洋姜。夏賞洋姜花，冬吃洋姜菜，洋姜為我的生活增添不少色彩。

我很喜歡洋姜，不僅僅在於花美、味香，更重要的還是洋姜的頑強生命力。它不需要過多的養分，只需一塊貧瘠的黃土，便能生根發芽，迅速成長，而且隨着極其發達的根系向四周蔓延。

我與洋姜之間的淵源很長，要追溯到一盤涼拌洋姜菜。

那是一個深秋的午後，放學歸來，剛剛走進家門，我就聞到一陣清香，饞得我直流口水。腹中飢餓，導致我像瘋了似的，直接跑進廚房，使勁嗅了嗅，只見案板上放了一盤涼拌菜。那時，我根本不認識洋姜，我還以為那是“土豆”。母親正在鍋台邊熬粥，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直接拿來一塊饅頭，就着“土豆”，狼吞虎嚥開來。今天的菜就是好吃，我一邊想着，一邊津津有味地吃着，嘴裏發出很大的響聲。母親聽了，笑着説我是“餓死鬼投胎”，對於母親的嘲諷，我無瑕理會，只顧得繼續吃菜。那盤菜很香、很脆，雖然是一盤普通的家常菜，但我吃在嘴裏，心裏卻覺得比吃那些雞鴨魚肉還要美。三下五除二的工夫，我已經吃了兩個饅頭，一盤菜也被我吃了一大半。飽嗝聲不時傳來，一縷縷清香從我的嘴裏噴出，我對母親説：“今天的土豆就是好吃，比以前吃的都好。”母親聽了，哈哈一笑，對我説：“書把你念傻了，那是洋姜。”我一聽，臉蛋頓時變得紅紅的，心裏一個勁地給洋姜致歉。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歎了口氣，對母親説：“還有嗎？我想看看洋姜長什麼樣子？”母親説：“今年沒有了，明年肯定有。那些洋姜是鄰村你樂叔給的，今天留了幾顆切了一盤菜，其它的都種在地裏，明年就有吃不完的。”聽完母親的話，我的心裏稍稍有些沮喪，但一想到來年將有吃不完的洋姜，我的心裏頓時變得甜滋滋的。在那個瞬間，我的眼前彷彿看到了一大堆的洋姜。

秋去冬來，一年進入了倒計時。地裏種的洋姜，我已經忘了，但它們依然忙碌着生長。時間過得很快，一剎那間，漫長的冬季結束了。春風拂來，萬物吐綠，大地迅速變得一片青綠。地下的洋姜已經開始發芽，它們正在努力地向上生長。春日的夜裏，天降一場春雨，那場雨來得很及時，世間萬物正是需要雨水的時候。密密麻麻的雨簾布滿了天空，所有的植物都在努力地吮吸着大自然賜予的香甜雨露。“下吧，下吧，我要發芽；下吧，下吧，我要長大；下吧，下吧，我要開花……”萬物不約而同地向上天祈求，雨神聽了萬物的祈禱，將雨的密度加大了許多。沙沙沙的細雨聲不時傳來，驚擾了寂靜的夜，但春日的雨水是極其寶貴的，即使驚擾了人們的美夢，他們也是高興的。

雨後的田野裏，處處是霧濛濛的感覺。遠遠望去，田地裏的莊稼、果園，村莊的房屋、樹木，若隱若現的，宛若一副精美的鄉村春景圖。麥苗伸直了臂膀，果樹鼓起了花蕾，洋姜也在地裏努力地向上生長。對於那片洋姜，我很愧疚。自從那次吃完洋姜菜，再也沒見到洋姜時，我早已忘了地裏還種着洋姜。直到暮春時節，洋姜苗長了出來，我才看到那些綠油油的洋姜苗，但那時，我並不認識它。

果園的牆根下長出一大堆的洋姜苗，看着那些迎風搖擺着的綠油油的葉子，我很開心，對父親説：“咱家地裏怎麼長了這麼多的向日葵？這是什麼時候種的？”父親聽了我的話，頓時指着我哈哈大笑起來，面對父親的笑，我撓了撓腦袋，問父親：“怎麼？我説的不對嗎？”父親笑了好大一會兒，才漸漸停止了大笑，忍着笑，對我説：“看來你媽説的對，書真的把你念傻了，那是洋姜苗。”一聽到這，我頓時恍然大悟，臉頰頓時變得緋紅。我蹲下身來，仔細摸了摸那些嫩綠的葉子，在心裏默默地説：“洋姜，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給忘了，更不該連你也不認識。”一陣風拂來，洋姜葉子搖了搖，好像是在安慰我。看着眼前這一大堆洋姜苗，我的心裏很開心，一想到吃到的洋姜菜，我的嘴裏頓時溢滿了酣水。我默默地祈禱：“快點長大，快點長大，這樣，我就能吃到洋姜菜了。”

此後的日子裏，我時常去看望那些洋姜苗。隨着時間的流逝，洋姜苗漸漸長大了。它長得很快，多日不見，已經有果園牆那麼高。翠綠的主幹深深地紮在泥土裏，葉子重重疊疊，一層層寬大的綠葉就像一把把芭蕉扇。粗大的主幹如同堅挺的.戰士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它是洋姜快速成長的基礎，只有它足夠堅挺，洋姜才能夠茁壯成長。看着眼前已經長高的洋姜苗，我很高興，也很興奮，我在期盼屬於洋姜苗最美的季節。

洋姜苗的外型和向日葵很相似，唯一的不同點就是花盤。向日葵的花盤很大，而且隨着太陽轉；洋姜的花盤卻很小，總是直直地指向蔚藍的天空。向日葵的花期很短，但洋姜的花期卻很長，這是它最有魅力的地方。黃橙橙、金燦燦的小花盤頂在翠綠挺拔的枝幹上，在陽光的照射下，一粒粒珍珠般的花蕊發出金燦燦的耀眼光芒。濃郁的花香籠罩在果園地頭，真是沁人心脾，令人無限陶醉啊！花香引來蜂蝶翩翩起舞，蜜蜂的嗡嗡聲伴隨着蝴蝶的優美舞姿，如同炎炎夏日裏最美妙的歌劇。每每這時，我都有一種迫切想成為小蜜蜂去近距離親吻那些花蕊的衝動。從五月開花，一直到秋末葉子乾枯前，洋姜花一直存在。心情煩悶時，只要看看那些洋姜花，聞聞清新的芳香，心裏便是一陣陣的舒爽。幹了半天活，渾身上下痠痛無力，只要深吸一口潤心的清香，身體的各個關節裏頓時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那種感覺輕飄飄的，有種在天空自由飛翔的奇妙感。

深秋時節，那些寬大的葉子漸漸變得乾枯，在寒霜、雨水的洗禮下，那些挺拔的主幹已經變得萎靡不振的，好像即將要枯死似的。昔日那些強勁的主幹最終還是被惡劣的氣候所打敗，它們全部橫七豎八地躺在地面上，猶如早已陣亡的戰士一動不動的。洋姜苗的枝葉結束了自己的使命，但洋姜給我們的日常生活帶來的喜悦才剛剛開始。我手提竹籠、肩抗鐵鍬，父親拉着架子車，我們一起來到果園地頭收洋姜。看着眼前的滿目淒涼，我在心裏不斷為昔日的洋姜苗點贊，今天的收益完全是它們的功勞。

我手握鐵鍬輕輕一挖，埋在地裏的洋姜頓時露出了真面目。黑乎乎的外表，我拿起一塊，使勁嗅了嗅，一股清新的芳香夾雜着土香撲鼻而來，深吸一口，我的心裏頓時清爽極了。一想到即將吃到的洋姜菜，嘴裏頓時溢滿了酣水。我一邊想着香甜可口的美味佳餚，一邊挖着洋姜，心裏喜滋滋的。儘管幹活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但只要看到竹籠裏越來越多的洋姜，我的渾身上下立即充滿了永遠用不完的力量。一下午的時間轉瞬而去，我們挖完了所有的洋姜，看着滿車廂的洋姜，我很開心，父親也很高興。

一直以來，那些洋姜苗都是由我來照顧的。雖然它們的生命力很強大，但我依然時常為它們澆水、施肥、除草、除蟲，我恨不得自己時時和它們待在一起。那些日子裏，只要我稍稍得空，便會來到地頭，看看那些迎風飄揚的洋姜苗。只要它們完好如初，我的心裏便是安心的；一旦看到它們的葉子有了損壞的現象，我的心裏頓時一陣陣的愧疚，如同沒有照顧好親生孩子的年輕爸爸。我對那些洋姜苗很是痴迷，在農忙時節，我經常坐在果園地頭，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每每有人路過時，我都不斷叮囑他們切勿碰壞了那些洋姜苗。當時，為了那些洋姜苗，我和村裏很多人吵過架。一旦我看到誰碰到那些洋姜苗，我的心裏立刻怒火沖天，跑到他的跟前理論一番。大人都有活幹，見我絮絮叨叨不止，都很無奈。此後，他們路過那片洋姜苗時，都離得遠遠的，生怕不小心碰到而被我一通數落。

收完洋姜的當天夜裏，我就纏着母親為我做了一盤洋姜菜。吃着香噴噴的洋姜菜，我的心裏甜滋滋的。這是辛勤勞動換來的收穫，我一邊吃着洋姜菜，一邊想着昔日裏的勞動場景，頓時感動不已。用辛勤勞動換來幸福生活，在辛勤勞動中體驗那一份獨有的快樂，這是一種只有經過勞動之後才有的生活體驗。有付出就有回報，我的勤勞換來了美味可口的洋姜菜。那時，我已漸漸懂得勞動帶來的意義。

那年的洋姜取得了豐收，我們一下子吃不了那麼多的洋姜。於是，我給鄰里鄉親都送了些，讓他們也品嚐到我的付出而換來的美味。母親留下一小部分自己生吃，把其他的洋姜全部醃在家裏的鹹菜盆裏。由於醃製的洋姜鹹了點，如果吃多的話，胃會不舒服的，因此我便吃不了那麼多了。每每吃完醃洋姜，我都無限回味曾經吃到的涼拌洋姜菜。那年的冬季，我的生活被醃洋姜充滿，天天吃，頓頓吃，但我卻一直吃不膩。這一切，不因別的，只因那些洋姜裏有我的付出，那是我的勞動所獲。那些醃洋姜，吃在我的嘴裏，永遠是香甜的。

多年以後，我離開了家鄉。迄今為止，我已遠離那塊土地長達十多年之久，在這漫長的時間裏，家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無數的童年往事永遠化作一抹對往昔的回味印在我的心裏。所幸的是，那些洋姜苗還在。用父親的話説，留着那些洋姜苗，是為了讓我永遠能記住家鄉的味道。今生今世，我與家鄉的黃土地無法長相廝守，但家鄉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早已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靈深處，那些年發生的一切早已化作對家鄉的思念而完全融入到我的血液裏。

往事早已遠去多載，留給我的，唯有永遠的思念。回憶是越憶越遠，而且不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淡化。洋姜的香甜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那是舌尖上的美味，也是家鄉的記憶，還是一份來自親人的殷切關懷。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那一抹香甜已經化作對往昔快樂時光的回味，時時陪伴在我的身旁。最美的鄉情，最美的鄉味，在這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季節裏，來到我的面前。回味那片翠綠，體會那份真情，我的心早已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