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閲讀：愛上未來的你
愛上未來的你
他是喜歡我的，我抱着他送的洋娃娃傻傻地笑。那年我11歲。
其實，我也不知道身邊何時多了這樣一個大哥哥。他搬來的時候，我大概還小。直到有一天，媽媽帶他來，指着我説：
“這孩子，以後就拜託你了。”
“你好，我叫葉風。”
“你好，我叫伊諾。”
我們的相識大概從那天開始吧。
此後的每一天，他都騎車帶我去上學。原來他所在的高中臨着我的學校，媽媽的苦心我始發覺。放學後，我就會站在校門口的大樹下等他來接我回家。他的車騎的又快又穩，他説，是因為有我在他身後。碰上天氣好的週末，他就會牽着我的手去公園散步。我們走過的每一條路，彷彿都能鋪展到不遠的未來，可惜，路旁的樹在我眼裏都是一個模樣，分不清時間與距離，只剩下熟悉，留在記憶裏。
有時侯放學回到家，爸爸媽媽還沒有下班，他就接我到他家裏玩。他功課很重，可我不懂這些，總是纏着他講故事。其實，他講的那些童話我大半都讀過，可看到他那麼認真地講，我也就假裝很認真地聽。
時間對孩子來説，似乎構不成什麼威脅，只知道日子一晃，就到了暑假。我的家地處北方，天氣不甚炎熱，我卻只躲在家裏，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發呆，想象着我正坐在那架剛剛駛過的飛機上，去不可知的地方。
那個暑假我真的坐上了飛機，原因好簡單，竟然是媽媽的上司大發慈悲，組團去上海旅遊。記得我知道消息的那天，爸爸苦着一張臉説：“諾兒，媽媽要去上海了，你作為家屬的代表跟着去吧。”
“誰讓你沒空呢！”媽媽打趣道。
“諾兒，鄰家的哥哥要去上海蔘加攝影比賽。我跟他父母商量好了，決定順路帶他過去。你到那兒可不許打擾他，讓他專心比賽，知道嗎？”
“知道了。”我當時歡喜極了，一邊答應着一邊翻開地圖查找着上海的位置。
“在那兒！在那兒！”
是的，就在地圖上的那個點，我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起碼我認為如此。
記得下飛機的那一刻，我就迷上了那座城市。那裏的繁華讓人眩暈，特別是夜景，在我的記憶裏，除了霓虹，還是霓虹。可我隱約記得他説過：
“上海的夜，連風都是寂寞的。”
我相信，他看到了我看不到的東西。
我們每天隨團旅行，葉風習慣拿着相機給我們拍照，每天都很快樂。直到葉風比賽的那天上午，我依舊很乖。可當我們路過一家玩具店時，櫥窗裏那個有着一雙藍藍的大眼睛的洋娃娃把我俘虜了。媽媽見我停下，就過來拉我的手説：“諾兒，葉風哥哥今天下午要參加比賽。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快點趕過去，好嗎？”
“好。”我回頭看了一眼葉風，他的眼睛正盯着那櫥窗。
在快餐店裏，趁媽媽和葉風去選購套餐時，我鬼使神差地溜了出去。其實，我只是想看一眼櫥窗裏的洋娃娃，可我忘記自己是個天生路盲，偌大的城市，雖近在咫尺，我卻到哪裏去尋？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走，直到發現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我一下子哭了出來。可我不敢大聲地哭，只緊緊地靠着一棵樹，我以為全天下的樹都是一樣的，只要站在這兒等，葉風就一定會接我回家的。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只瞧見西天已泛起了紅暈，我實在支持不住，就挨着樹蹲了下去。我把目光鎖在地面，看着來往行人的不同款式的鞋，看着看着，突然發現有個人停在了面前。
“葉風哥哥！”我喊道。隨即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模糊中看見他手中抱着個藍眼睛的洋娃娃。
他扶我起來，把洋娃娃塞給我，然後牽着我的手説：“走吧，我送你回家。”
那一晚，媽媽把我狠狠地批了一頓，但她究竟説了什麼我是一點也記不起來，只記得媽媽的眼睛有一點紅。
那天葉風為了尋我沒去比賽，可直到離開上海他都沒提起半句。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你真的不怪我嗎？”
“怪，當然要怪，怪你讓我好擔心，怕尋不到你。”
説這話時我們正坐在公園的草地上，我抬起頭，藍天白雲煞是好看，葉風的責怪聽起來温柔清新，簡單自然。
“伊諾，講個故事給你聽。”葉風打破了沉靜。
“從前有一條可愛的小美人魚，住在深海里和魚兒游來游去，偶爾也會探出水面看太陽月亮玩互相追逐的遊戲，但卻從不知道什麼是刻骨銘心的愛情。後來，她為了救一位受傷的王子而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不是用聲音換來雙腳嗎？”我插上一句。
“記憶。”他側過頭看着我，“沒錯，是所有的記憶。”
“小美人魚走在這落寞的城市裏，她不記得自己要尋找什麼只是一味地走下去。周圍的一切對她來説都是一個謎題，她卻想不出猜不透哪裏可以讓自己安靜地呼吸。其實，那個被救起的王子也失了意，只是腦海裏抹不掉那張單純的面孔所以也一路地尋下去......”
“然後呢？他們找到彼此了嗎？”我見他停下來，就追問下去。
“也許吧。”他緩緩地説，“等小美人魚長大的時候，也許，他們會在某一棵樹下相遇。”
“樹下？”我看着葉風，腦袋裏閃出了很多説不清的東西。
“喂！幹什麼呢？”這突來的一喊打斷了我的凝想。
“説你們呢！”只見不遠處一個人邊喊邊朝我們走來，“不知道不能踐踏草坪嗎？”
我剛要説我們不是踐踏，只是坐一下而已，葉風已拉起我的手飛快地竄了出去。
“喂！別跑！”
我一聽這話，本來還不大願意就這樣逃之夭夭，現在反而有了動力，跟葉風拼命地跑了起來。凡是有人叫你別跑，那你跑就對了——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
我們跑了好久，直到確定那人追不上了方停下來，然後就你看我我看你，相視笑了起來。那一天，就在我們的笑聲中結束了。
這樣的結束也未必是件壞事，只是太倉促，太倉促......
一晃幾年過去了，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這些年習慣一個人騎着腳踏車上學，從葉風沒有預兆的離開開始。其實我知道他搬去了上海，在那個我曾經迷失的城市，他完成了學業。大概已經工作了吧，我偶爾會想。
我也搬了家，但仍在他畢業的那所高中讀書，每天都要經過我的小學，經過那棵樹。我常感到莫名的失落，為這一段熟悉的路。高考結束後我如願以償考到了上海，為什麼是上海？我自己都不清楚。
“上海的夜，連風都是寂寞的。”
我兀自念着這句話，在某個有風的晚上。
葉風哥哥，你現在是否也像我這般寂寞？
我決定拿相機拍下城市的每個角落，我知道我要熟悉這裏，習慣一個人的寂寞。
我不停地拍，不停地拍，可我知道自己真正想拍下的是沉醉的夕陽和夕陽下那棵我兒時停留過的`樹。我憑我不可靠的判斷力去重走那段路，這城市變化很大，我找不到那個賣洋娃娃的玩具店，也找不回昔時的記憶，我像是一個迷路的小孩，再一次迷失在自己曾經迷失過的地方。
“伊諾，我是亞子。今兒1點‘麥當勞’門口見！別跟我説你沒空，我要給你個驚喜。好了，我還有事先掛了。嘟——嘟——”
我握着電話的手懸在半空，心想真不明白我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患有強迫症的朋友。看看錶已過了12點，從學校到那兒坐公車要比地鐵方便，主要是我喜歡坐在車窗前窺探城市的感覺。一窗之隔，卻像是在懷舊。
在公車上，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琢磨着亞子這小丫頭不知又在搞什麼鬼。不知怎的，眼前的景象越來越覺得熟悉，彷彿曾經來過這裏。來過？我腦子裏閃過千萬個念頭。是了，剛才街角轉彎處的那棵樹......
“司機師傅，停車！”
我飛快地奔下了車。那司機以為我失了東西，破天荒地為我停車，我卻還來不及説聲謝謝就已經朝原路跑了去。
我在街角處停了下來，再一步一步地朝那棵樹走去，彷彿是在接近從前的自己。
真的是你嗎？我用手指觸摸它的枝幹，似在開啟一段塵封的記憶。突然我發現樹幹上有一些隱約的刻痕，仔細看時，我的呼吸開始急促，因為上面寫着：伊諾，我愛你。
霎時天地間只剩下我和這樹，一些曾經不明白的事情開始清晰。我想起了小美人魚的故事，原來那是葉風隱藏了好久的祕密。身體不由自主地挨着樹蹲了下去，眼淚落在地上，像受了委屈。
“小姐，你沒事吧？”
我緩緩地抬起了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葉風哥哥！”我趕忙擦乾淚站了起來。
“葉風哥哥，你......還認得我嗎？”
“你是......伊諾！”他的眼中閃出一絲驚喜，接着臉上一紅，靦腆起來，“你......真的長大了。”
“是啊，小美人魚長大了。葉風哥哥，你能幫她恢復記憶嗎？”
“會的，一定會的。因為找到她，好不容易。”
“找到她？”我一想到這些年他都沒主動跟我聯繫就有點生氣，“是碰巧遇上吧？”
“伊諾，我一直在這裏等你。”他指着不遠處的一家影樓説，“我在這兒工作。你搬家後，我打聽不到你的消息，又不知該不該回去找你，所以......”
“所以，你選在這裏等待，如果我不來......”
“我相信童話故事都有一個美好的結局。”他笑着牽起我的手，“離開你才知道我有多想你，伊諾，我不會再猶豫了。”
這時亞子突然打電話來罵我放她鴿子，我説我馬上就過去我也要給她個驚喜。説完就不懷好意地看着葉風。
“走吧。”
“好。”葉風依舊笑的一臉燦爛。
“對了。你知道這棵樹叫什麼嗎？”
“伊諾，我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