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流過的村莊散文
黃河從源頭青海巴顏喀拉山北麓的約佔宗列渠靜靜悄悄的流出來，然後一路跋涉，或平靜柔情地淌過廣闊的平原，或蕩氣迴腸地跌入深山峽谷……有一天，黃河來到了陝北，來到了晉陝之地這片由黃土高原給其準備好的温厚的河牀之上。
這時候，走過幾千公里的黃河似乎已經失去了年少的純情和輕狂，顯得穩重、平靜、祥和。水流也不再急湍、躁動。一如步入歷經生活磨礪的中年人，顯得成熟、剛毅、坦然。一如被上天託生在陝北廣袤的黃土大地上的人們，歷經滄桑，卻依然真誠、熱情、善良、温厚地熱愛着生活，熱愛着這片貧瘠的土地。
三月杏花被春風柔情地吹落在早晨或者黃昏的那個日子，我從城市的一端走出來，向着一個村莊前行。村莊在距離城市上百公里之外的一個偏僻之地。這裏，有黃河靜靜地流過。
一路上，春天的氣息越來越濃，似乎也越來越淡，杏花已經敗落，而滿山四野的桃花和野桃花正在競相綻放。鵝黃的柳綠也已隱遁，眼前，只有柳樹的深綠如一位修行者頓悟的禪機，一汪一汪、一叢一叢的凸顯在大山深處或者半山之間，鬱郁蒼蒼、新新鮮鮮的向着天地暗示着生命的奇蹟和大地的奧祕。
距離城市越遠，感覺視野越寬廣。遠處，羣山綿延起伏；近處，溝壑交錯縱橫。雲天之上天空湛藍深邃，大地之上四野蒼蒼茫茫。人走在其中，只感覺萬般寂靜，萬般渺小，唯有內心的坦闊一如無盡的大地漸漸地開闊。城市被丟在遙遠的看不見的角落，只有自然的山巒和溝壑在這種開闊裏存在、綿延。想象此時早已顯得力不從心，你無法想象那座山已經屹立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你也無法想象那棵不是很粗的樹已經經歷了多少風雨的吹打和時光的洗禮。總是，在不經意中，你對眼前更多的情景不由的充滿了敬畏，相對自然中渺小的自己來説，你卻越來越感到卑微。不過這種內心的變化依然令人感動，因為你在這種謙和的過程中一次又一次發現這個世界有太多的存在是值得你欣賞、思考、敬畏並且感動的。
不知道有沒有人注意過：感動其實正是一種享受。更何況，這種感動來自於天地萬物給予你的感動，非一般的物質能比擬，也非一般的情感能媲美。
一路上，時光飛濺，但濺起的全是杏花的落紅和桃花的驚豔。黃昏時分，一場春雨翩翩而至，帶着一絲絲的清涼，帶着對乾旱土地一聲聲深情的問候，在近半個小時的時間裏下得真真切切，情意綿綿。與此同時，我也抵臨這個深藏在大山裏的小村——趙家畔。一條大河在這裏戀戀不捨的繞出一個近三百多度的大彎後，遠遠地沒入在大峽谷繚繞的氤氲裏。趙家畔村頭的寡婦坪上，漸次錯落的幾間廟舍還安靜地佇立在浩淼的時光裏，像是一棵棵站了千年的古樹。廟堂裏，不知道人們所敬奉的那些神靈還在不在。但是，我曉得，老百姓對這些神靈的敬畏一直都在。幾十年、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以來，這裏就有了小廟，有黃河繞膝流過，也由此有了每年農曆三月三的廟會。
我正是為趕赴這場民間的小廟會而急匆匆的抵達這裏的。雖然我已經連續在這裏趕了七八年廟會了，和會上的會長、村裏的書記、每次來都住在他家的一户房東，還有一直幫灶的幾位老鄉都非常的熟悉了。但是，每年農曆三月三，我還是不由自主的就來到這裏。彷彿這方土地是一塊巨大的磁鐵，每到這個日子，它就會釋放出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磁力，直到把你安安穩穩的吸附過來並輕輕把你放在一度熟悉的環境和人羣中。
我雖然並不信奉宗教，但是，我一直以為，我的心中是有神的。雖然不具體，但有一種感覺讓我覺得人和自然和天地是有一種冥冥中的關係的。我説不清楚，但是時刻又似乎能感知到。就像這個平時只有不足兩百人的小廟會，總是吸引我不遠百餘公里在這一天趕赴這裏，然後經歷這一天的喧囂，看兩場鄉戲，坐在高高的山樑上面對黃河發一頓呆，摁幾下快門，再握一握那些熟悉的老鄉鐵板一樣生硬有力的手，於這樣那樣的微笑裏重温記憶裏浮出的一種熟悉的熱情的感動。
入夜，天地靜謐，大河安詳，鄉村在漸次亮起的燈光裏把村落的夜晚營造的美麗而温暖。會長家的院落中，我們一行數十人和村裏的數十位老鄉把趙家畔的夜晚盛在酒杯裏慢慢品飲，一如緩緩在時光裏遊弋的夜色。
我們圍在用課桌拼湊的酒桌前（小村裏早已沒有了學校），大聲的説笑，大杯的喝酒。我們的拘謹在一杯杯酒的點燃中漸漸被幻化為一種粗獷、一種大地一樣的豪情在燃燒，似乎要把這鄉村一度的落寞也順便給點燃了。言語之間，城鄉文明的隔閡在坍塌，城鄉語言的差異在融合，最終，我們被這鄉村美麗的夜晚徹底淹沒了。
在這樣的夜色裏，誰也不用談論有關理想的煩惱，誰也不用在乎希望破落的憂傷，你只管把酒杯端起，把真誠和熱情端起就夠了。這樣，你就是這小村裏快樂的一部分了，沒有人能夠阻擋，也沒有什麼能夠影響和破壞。
我們把鄉村的前半夜幾乎攪和的沸騰了。後半夜，我們躺在這夜色安靜的灰燼裏，鼾聲纏綿。
雞叫三遍的'時候，我聽到窗外的小鳥兒也開始清唱了。窗櫺間有微亮的光線把白晝的一部分從黑夜中撈出來掛在天地間。
我不能誤了這鄉村清晨的盛宴。這樣想着，我丟下熱炕上的那個熱被窩，把自己從兩扇門木間放出來，放進這萬般清新的鄉村清晨的時光裏。
我坐在大門口敦實的碾盤上，被清新的晨風吹着，一如眼前被風搖曳的桃花，把自己呈現在這一刻的安詳中。桃花在靜靜的開放，呼吸柔順，笑容嬌媚。我默默的看着，抽一支煙，心思如水。
這個院落我前後幾年住了有五六次了，感覺如是我自己的家園。大門外的一塊菜地，早已被勤快的老大娘整理的乾乾淨淨，就像鋪在清晨陽光下一塊新縫好的褥子，那些攏起的田壟，一如她細心走過的針腳，均勻、有序、並極富韻律。有一些青苗已經破土而出，在菜地的一角綠的讓人倍感新鮮。偶有麻雀落在圍在菜地四周的柵欄上，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欣賞着老人的傑作，併發出一陣陣激烈的鳴叫，不知道是在讚許呢，還是和落在另一側籬笆上的同伴爭論不休。
反正，這樣的清晨很美，美得讓人妒忌。
告別慈祥的房東老大娘，吃罷老鄉們準備的免費早餐，豬肉燉粉條和拳頭大的白麪饅頭，差不多就能去趕廟會了。
一如既往，小廟靜靜地坐落在一山之巔，不同的是，小廟的門楣上都被帖上了紅豔豔的門聯，顯得生動了許多。山路上，陸陸續續走着前來趕廟會的老鄉，那是一道黃河邊上經年的風景，生生不息。戲班的高音喇叭裏一曲連着一曲播放着當下流行的音樂，似乎和這荒蠻而原始的大地景象有些不搭配，但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想：就讓這些流行樂在這黃河故道之上繚繞回蕩吧！古老不會成為永遠的古老，現代也不會成為永遠的現代。歷史的一些部分遲早會在時光中徹底消失，誰知道百年之後的這個地方又是一番什麼樣的景象呢？我作為一名過客，作為當下一位目睹和經歷寡婦坪廟會的一個老百姓，感受當下或許才是重要的。
我會坐在老鄉們中間，和他們一起分享小戲班帶給這片山野的快樂和喧囂。我們分享頭頂上同一片湛藍，被視野裏眼前黃河大氣迴腸的大轉彎所震撼和迷戀。
是的，在這裏，所有的資源人們都可以共享。山川、河流、天空，還有這裏蜿蜒在黃河故道上的每一條小路。在這條小路上，我遇見一位81歲的老人牽着一條小狗，翻山越嶺步行了十幾裏山路來趕廟會。後來，我又遇見她坐在戲台前的緩坡草地上，打着一把傘為她的小狗餵食。她把帶來的饅頭掰成碎塊後放在一塊紙片上，看起來那麼耐心、仔細。小狗也乖巧可愛，嚼着碎饅頭，親暱的靠在老人的身邊，親人一樣。這情景被我分享的同時，心裏滿滿的裝滿了感動。
也許，老人從小就開始沿着那條小路來趕這裏的廟會，從童年走到少年，從少年走到青年，從青年走到老年。也許，當年的小路上不單單是她一個人孤獨的身影，是的，還應該有她的夥伴，她的愛人，以及她的孩子。只是，走着走着，一些人就長大了。走着走着，一些人就老去了。如今，陪伴老人走在這條小路上的只剩下了一條小狗，但是，這種孤獨又讓人深感温暖。因為，小小的廟會以及那一段蜿蜒曲折的小路上，該有老人多少快樂和幸福的回憶呀！
興許，能讓一個人堅持做某件事情的原因有很多，但是我想，沒有什麼能比一種情結更能託付人們堅持的理由了。
雖然，很多時候，這種情結讓人無法用語言來描述，但是，就是那麼深深的牽連着人一生的行程。
比如一種鄉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