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日誌

上奏《陳情表》的李密有個很疼他的祖母劉氏，他們祖孫二人的感情讓人十分感動，而我也有一個十分疼愛我的祖母，李白筆下千尺深的桃花潭也不及我與祖母的感情。

做個誠實的人

往事很久遠，具體的某年某月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是一個月圓的夜晚，柔和的月光溫柔的灑在大地上，窗外的樹枝投下了祈長的影子。

臨睡前，祖母在牀頭跟我講了一個民間故事，說是古時候有個小孩，不小心把家裏的碗打碎了，當他的父親問起的時候，他怕父親責罵他，於是他騙他父親說不是他打碎的。所以在他晚上睡覺的時候，月亮從天上下來，割走了他的耳朵，後來他跟父親承認了錯誤，於是月亮又悄悄的把耳朵還給了他。

祖母會講很多故事，比如小紅帽、三隻小豬、白天鵝等這些小故事，但她不僅僅只是講故事，她通常是通過講故事的方式告訴我一些道理。

聽完這個故事，我難以置信的問祖母，“月亮不是掛在天上嗎？它怎麼從天上下來割耳朵呢？”我爬到窗戶邊，推開了木窗，兩眼看着那輪明月。

祖母說，“等它變成彎的時候，它就會下來，割了撒謊的人的耳朵。如果啊，那個人撒了三次謊，月亮就不會把耳朵還給他了。”

祖母說我那天深夜哭了，是睡着哭的，當然我不知道現實中的我是否哭了，我努力回憶昨晚的夢，依稀能夠記得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偷拿了祖母的一塊錢，祖母詢問我的時候我說不是我偷的，接着第二天我醒來發現我的耳朵不見了。

我想，我大概是發現耳朵不見了感到害怕才哭的吧，沒想到夢境把現實中的我嚇哭了。

從外婆的故事中，我領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要做一個誠實的人。後來上語文課的時候，讀了語文課本里少年華盛頓因砍了父親喜愛的櫻桃樹卻主動承認錯誤而受到父親表揚的正能量故事，於是我回家跟祖母說了這個故事，祖母說，“祖母說的沒錯吧，誠實的孩子是會有表揚的。”

隨着年齡的增長，我發現其實月亮並不會來割耳朵，但這並不影響我要做一個誠實的人的決心，這個念頭已經在我心裏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天真的童年

那時候，村的六百米遠的地方有個小瀑布，但那其實是河流的一部分，由於此處的河牀落差有十米，所有形成了一條小型瀑布。在我讀一年級那年，河流上游要修建水庫，所以把河流截流了，瀑布所在的河段成了乾涸的河牀。

我看了我哥的語文課本，記得是人教版的六年級的語文書，裏面有篇文章，題目是《大瀑布的葬禮》，講述的是塞特凱達斯瀑布乾涸後，人們對它舉行葬禮的呼籲人們保護環境的故事。於是我有樣學樣，學着課本的內容對村裏的這條瀑布舉行了一個葬禮。

葬禮很簡單，只是去商鋪買點吃的東西，接着排成一排放在一個石頭上，當成是貢品，擺好後，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說完後，把葬禮的事情忘了，一個人單獨把食物吃完了。

那時候是冬天，但那天的天氣很暖和，冬日的陽光照得很舒服。於是我躺在一塊大石頭上不知不覺就睡着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祖母把我叫醒了，我才知道原來我躺在石頭上睡着了。祖母問我累不累，累的話她就揹我回去，平時要是我父母這樣問我，即使不累我也一定會說累，因爲被人揹着走路的感覺很舒服，也不用自己走路回家，省了很多力氣呢。但是我跟祖母說我不累，我能走回去。當然，其中一個緣由是祖母教我要做個誠實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祖母這麼辛苦，我也不忍心讓年邁的祖母背七歲的我走回家。

祖母身高大約有一米六，一年級時我的身高還不及她的腰，她的大手牽着我的小手一直從乾涸的河牀往家裏走，祖母的手佈滿代表歲月痕跡的皺紋，接觸着這脈絡，我心裏覺得十分溫暖，陽光下，我們祖孫兩的背影成爲我一生中難忘的鏡頭。

我祖母問我怎麼一個人跑到河邊來了，我天真的說，“哥哥的語文書裏說，有條瀑布死了，連總統都來給它舉行葬禮，所以我也來給我們村的瀑布舉行葬禮。”

那時我不懂得葬禮背後的深刻意義，也不懂得舉行葬禮意味着什麼，跟祖母說葬禮二字，只能說是童言無忌，大人都不會與小孩子較真。現在想想，祖母參加的距離這天日子最近的葬禮，也只有祖父的葬禮了，所以當我說出葬禮二字的時候，我隱約感覺到祖母情緒的波動，祖母說，“死了？瀑布又不是人，怎麼會死呢？”

我趕忙糾正道，“其實是幹……幹了，沒水了，就像我們村的這個瀑布一樣。”我想說乾涸，卻不知道涸字怎麼讀。

祖母的語氣有點恨鐵不成鋼，說，“那也不能一個人來啊，出了事怎麼辦？”

當時我不知道祖母問了多少人才知道我跑來了這裏，也不知道祖母發現我不見了的時候是怎樣的焦急無助，更不知道祖母找到我後是怎樣的激動與喜悅，我想，祖母在找我的時候，心裏一定是說等找到我後，必須要罵我一頓，嚴加管教，可是等找到我後，她的怒氣一定是消失的，由氣生憐，由怒生愛，她也許會責怪自己沒有好好在我身邊保護我。我一直都知道，祖母是十分關心疼愛我的。

我的童年被許多天真的事情填滿，因爲那時候不需要考慮太多，無憂無慮，只曉得如何過好每一天，跟一羣發小天天一起玩耍已是很大的滿足。

長命百歲

我讀三年級的時候，學校流行一種幫人算命的遊戲，叫算命紙，也叫東南西北，摺好的紙張外面的四個角寫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裏面寫了各種不同的名稱。我覺得這雖然是一張紙摺疊而成的，但裏面承載的卻是你對別人殷切的祝福，發明這個玩意的人，他的最初目的肯定是希望能夠把自己對他人的祝福，通過這個載體來傳送給別人。

所以我自己也折了一個，裏面寫的都是好的，當時資歷和閱歷有限，寫的東西都是普通的名字，比如長命百歲，發大財，有錢人之類的褒義詞，這代表了我對測試者的祝福。

我回家跟我祖母說了遊戲規則，打算幫我祖母測一遍，祖母聽完我的規則，思考了一下，說，“既然哪個方向都可以，那就東三下。”我雙手的食指和拇指將套在手指上的算命紙一張一合的數了三下，結果是：長命百歲。

我激動的跟我祖母說：“長命百歲！長命百歲！祖母，你的命運是長命百歲！”那天，我看到了祖母臉上最燦爛的笑容。

祖母說，她選擇東三下而不選擇西三下、北三下、南三下是有原因的：太陽從東方升起，所以選擇東代表了生命如朝陽般充滿蓬勃朝氣；三下，是古時候女子出嫁前，母親會給女兒梳三下頭，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堂。這都是滿滿當當的好意頭。

其實我希望這個算命紙是百分之百準確的，這樣祖母就可以活到一百歲。我三年級的語文作文寫了一篇《我的願望》，那時寫的.願望就是希望祖母長命百歲，裏頭還說，當祖母變成曾祖母的時候，我還要祖母幫我照顧我的兒子呢。

很可惜，祖母沒等到那天。

我讀初一的時候，祖母還健在，身體狀況除了一些小病小痛，身體還算硬朗。每個週末回家，我都會陪着我祖母，跟她嘮嗑我童年時的傻事。

以前是祖母講故事給我聽，現在是我來講故事給祖母聽。只是時間久遠，祖母跟我講過的故事我只記得一些小片段，有些故事還是在祖母的提點下我才順利講完，這倒變成了是祖母在跟我講故事了。

我問祖母，“祖母，你怎麼記得這麼多故事呢？我阿，才記得幾個咧。”

祖母舒心的笑了，說，“這些故事阿，我大概講了有七遍了。你知道，我有五個孩子，每生一個，我都要給他們講一遍故事，後來你哥出生了，我又給他講了一次，再後來是你出生了，我也給你講了一次。”

這就是我的祖母了，不僅愛她的兒女，也愛她的外孫。於是我仰頭對天說：老天，像我祖母這麼好的人，你不讓她活到一百歲，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每年的除夕，我都會折一張算命紙，還是幫我祖母測，只不過，我把裏面的名稱全都寫成了長命百歲，不管祖母選什麼，結果都是長命百歲。每當測試結果出來，我都會高興的說，“祖母，是長命百歲呢！今天是除夕，這個願望一定會實現的。”這個測試一直測了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每年的結果都是長命百歲，我希望祖母真的能夠長命百歲，我希望祖母能夠一直陪在我身邊，不離開這個家。

但這終究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祖母還是撒手而去了。

祖母享年83歲，去世那天，是5月24日，我沒有陪在她身邊。那年我正讀高三，還有半個月就高考了，所以父母沒有通知我祖母去世的消息，怕影響我高考的情緒。

高考完回到家，我才知道祖母已經走了。幸運的是祖母走之前無病無痛，她的子女都陪在她身邊，記得這年過年的時候，我幫祖母算完了命，祖母拉着我的手，說，“今年阿，你就要高考了，考上了大學，一定要告訴我阿。”

我說，“祖母放心，我肯定第一個通知您。您忘啦，您會長命百歲的，以後您還要給我兒子講故事呢。”我跟祖母勾了小指頭，異口同聲的說：拉勾拉勾，一百年不許變。祖母仍舊笑得很燦爛，那笑容，已深深的烙在我腦海裏。

每每回憶起這件事，我的眼角都會溼潤了。祖母離開的時候我沒陪在她身邊，這是我這一生中的一大遺憾。

每年的清明寒食，不管我多忙，我都會回家拜祭我祖母，跟她說，我考上大學了，接着在她的墳前，跟她講故事，講小紅帽的故事，講月亮割耳朵的故事，講三隻小豬的故事。

坊間有個美麗的傳言，說是家裏親人去世後，會升到天空變成夜空中最亮的一顆星星。我想，祖母就是那顆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她在天上保護着我，看着我慢慢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