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歌賦古詩

古詩詞《江城子》的情感賞析

本文已影響 1.26W人 

在中國正統文學中,一直強調的是“詩言志”“文以載道”,散文是“載道”的工具,是有實用性的,詩歌纔是抒發感情的,但即使是在抒發自身感情的詩歌中,很多感情也都是被壓抑的。古人對男性的要求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男女之情尤其是夫妻之情很少出現在中國的文學作品中,四大名著中除《紅樓夢》外,其餘三部的女性形象多以負面示人或者被淡化了女性的性別意識,比如潘金蓮、白骨精、貂蟬、孫二孃。純粹的女性形象在衆多文人筆下被描寫爲“紅顏禍水”。那麼詩歌當中有沒有女性形象出現呢?有,少女、怨婦、青樓女子。可是對妻子卻吝惜筆墨,英國文學專家楊周翰先生在比較中西悼亡詩時說:“妻子之死只是(中國)男人可以公開合法地表達自己對配偶之愛的唯一機會。”{1}蘇軾的悼亡詞是繼悼亡詩後的一種形式的創新,全詞飽含情感,而想要分析詞人的情感則要從情感的變化入手。

古詩詞《江城子》的情感賞析

“十年”是時間,“生死”是空間,開頭直接表明,自己與妻子在時空上已經永久地隔絕了,不僅不得相見,連隱含的提示信息都沒有,因爲我們對死亡一無所知。很多人認爲生死相隔就是最深的痛楚,其實不然,因爲生死相隔只是客觀事實,沒有帶上主觀情感,所以泰戈爾會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其感人之處在於帶了感情,帶了情感的錯位。站在你面前,這麼近的物理距離,你卻不知道我愛你,瞬間拉開了心理距離。所以,感人不必生死相隔,足夠強烈的情感錯位即可。但是蘇東坡筆下的生死相隔就很痛苦,因爲他也帶了感情,他用生死把情感時空距離拉大,和泰戈爾是異曲同工,一個是物理距離近心卻不在一起,一個是心心相印但時空距離拉大。不僅僅是平常地敘述你已經離開我十年,而是這十年是“兩茫茫”的十年,暗含了兩個人極度思念卻不得相見,不僅不得相見,連一點點可能存在的提示信息都沒有,因爲橫跨了生死。這裏的陰陽永隔帶來的痛苦在於雙方的思念,所以說“兩”,作品從一開頭就觀照到了妻子的情感,“茫茫”是說生者不知死者的`狀況,死者也不知生者的境遇,寫出了極力想探究而不得的苦楚,而且“茫茫”隱含了作者的期望,那就是不一定人死了就是消失了,有可能她在另一個世界用另一種方式生存,只不過我不知道罷了。這樣的悲痛比“你死了,我永遠也見不到你了”的悲痛更打動人,更有力量。因爲這裏有暗含的矛盾,他究竟希不希望妻子泉下有知?如果有的話,妻子的生命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得到延續,自己的悲痛可以稍微減緩;但這樣,妻子就要承擔與他一樣的思念的痛楚,作者的悲痛因爲心疼妻子同樣要承受思念而更甚。

“不思量,自難忘”,這句話是存在着明顯的矛盾的,一方面不去想,另一方面又難以忘懷。不去想是由於現實存在的阻隔:十年之久,生死相隔,自然只能“不思量”,這是屬於現實生活中的實用價值,思量也沒有用。可是生動就生動在另一方面是“自難忘”,這是自相矛盾的,既然不去想了就是忘了嘛,但是已經忘了怎麼又難忘呢?這是情感邏輯與理性邏輯的不同,也是蘇東坡情感的特點所在。以下寫的都是自難忘,不但是自難忘,而且是設想對話之無門。《西廂記》中有一句“好思量,不思量,怎不思量”,也是在矛盾中體現理性的“不思量”想要控制情感中的“好思量”,但是終不敵情感的力量強大,最終“怎不思量”, 可以看到個體情感的矛盾,理性與感性的掙扎使得主人公的情感更有力量,更讓人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真心相愛,陰陽永隔,“兩茫茫”交代了背景,寫出了悲痛,接下來作者退了一步:算了,到你墳前寄託哀思好了。但是這退一步的想法也不得實現,痛苦進一步加劇,這是情感的持續延長。潘岳和韋應物的悼亡詩中都採用了物是人非的寫法,如潘岳的“幃屏無彷彿,翰墨有餘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韋應物的“每望昏入門,寒席無主,手澤衣膩,尚識平生;香奩粉囊,猶置故處,器用百物,不忍複視”,這裏的情感是客觀環境的不變和時間及境遇變化的對比帶來的無力感,同樣寫法的有“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今年圓月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溼春衫袖”,這樣寫的好處是,更能以樂寫哀,物理距離無限接近,心理距離卻無限拉伸,懷念不捨的情感愈發凸顯。蘇東坡沒有采用這種寫法,讓我們看到的痛苦卻是在此之上的,因爲他連遣懷的舊物都沒有,他連傾訴的地點都沒有。自己不得傾訴也就罷了,妻子的墳是“千里孤墳”,不僅空間距離遠,而且是孤零零的一座,妻子如果想話淒涼,不僅沒法跟我訴說,因爲我在千里之外;也沒法跟別人訴說,因爲是“孤墳”,這種隱含的感情進一步加劇了作者內心的苦楚。潘岳的悼亡詩中,雖然寫的是對妻子的思念,但是妻子的形象是缺席的,着重寫的是丈夫自己的情感狀態,是單方面的傾訴。但是蘇東坡對妻子的深切感情不僅表現在自身的悲痛上,還有對妻子情感的觀照上,“兩茫茫”如是,“孤墳”亦如是。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這依然是情感的持續延長,十年前我在思念你中度過,十年後直至今後的每一年都是如此,僅僅如此也就罷了,當我看到“明月夜”的時候,當我看到“短松岡”的剎那,悲痛還會突然加劇。而“明月夜,短松岡”是處處常見的啊!也就是說,我的難過不僅在時間上會延長,在程度上還會不斷累積,不斷加劇。“明月”代表團圓,是我們都能理解的意象,那爲什麼會有“短松岡”呢?因爲蘇軾由於思念亡妻,在妻子墳上手植松樹三萬棵,所以這是專屬於他們倆人的意象,看到短松岡,會想起妻子的孤墳,想起逝去的愛人和永不消逝的情感。“短松岡”不僅是情緒的持續延長,還有一個從視覺到聽覺的轉換,全詞通篇是視覺,“短松岡”也是視覺,但容易讓讀者感受到松濤陣陣,爲什麼?自動聯想。用讀者自身經驗填補空白,參與創作,這也正是詩詞的魅力所在。

猜你喜歡

熱點閱讀

最新文章

推薦閱讀